我，大秦长生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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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王政九年，暮春。

渭水的冰融透己有月余，可咸阳宫的风裹着河畔未散的寒气，卷着章台宫阶前的落梅，扑在人脸上还是浸骨的冷。

我揣着只缠了棉帛的青铜酒壶，蹲在议政殿东墙的阴影里——墙内的动静顺着砖缝渗出来，先是李斯沉缓的奏报，接着是蒙骜粗重的呼吸，最后是赵高一溜烟的“喏”，像串被冻僵的珠子，磕在殿内的金砖上。

“阿霖。”

身后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股压人的沉。

我指尖碾着酒壶上磨得发亮的“霖”字刻痕——那是当年在赵国邯郸，嬴政用碎石片在铜片上划的，后来我找人镶在了壶上。

我没回头，只把壶嘴往墙缝里凑了凑：“哥，你这亲政的日子挑得真不讨喜，风都比嫪毐的嘴还碎。”

嬴政走到我身边，玄色深衣的下摆扫过我膝头的落梅。

他没接酒壶，只垂眸看着墙缝里透出的殿内灯火——那光在他眼底晃了晃，映出点没褪尽的少年气，却又很快被沉下去的冷盖了：“嫪毐伏诛了，二十党羽枭首，尸身挂在咸阳东市三天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我嘬了口梅酒，酒气裹着寒气往嗓子里钻，“昨天我去东市买糖糕，看见他那脑袋挂在旗杆上，乌鸦正啄他的眼。”

嬴政的指尖忽然扣住我的腕，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。

我抬头看他，他冕旒上的十二串玉珠垂下来，遮了半张脸，只露出紧抿的下颌线——那是他生气的样子，当年在邯郸，赵国王孙把他推到泥坑里，他也是这么咬着牙，扣着我的腕说“阿霖，等我回去”。

“你不该去东市。”

他的声音沉得像渭水底的石头，“嫪毐是你举荐给太后的，朝臣里有人说你是他的同党。”

我挣开他的手，把酒壶往他怀里塞：“我举荐他的时候，只知道他是个会编曲子的乐人，哪知道他不光要睡太后，还要当你的‘假父’？”

壶身的温意在他冰凉的掌心烫了一下，他指尖颤了颤，忽然笑了——那笑声很轻，却裹着点没藏住的狠：“你是朕的弟弟，大秦唯一的长公子。

谁敢说你是同党，朕便摘了谁的脑袋。”

这花落进风里，裹着落梅砸在墙面上。

我忽然想起八年前，他刚从赵国回咸阳，吕不韦把他堵在宫门口训话，说“你是秦王嗣子，不是邯郸巷里的野孩子”，当时我揣着把削梅枝的小刀藏在他身后，嬴政也是这么站在我身前，说“他是我弟弟，轮不到相邦教训”。

只是那时他的身量还没我高，如今却己经能把我整个罩在影子里了。

殿内忽然传来钟鸣，是朝会要开始的信号。

嬴政把酒壶塞回我怀里，指尖在我腕上那道旧疤上轻轻碰了碰——那是当年在邯郸，我替他挡赵人鞭子留下的。

“进殿。”

他转身往殿门走，玄色衣摆扫过阶上的落梅，“站在朕的身侧。”

我攥着酒壶跟上去，刚到殿门口，就撞见吕不韦领着群臣躬身行礼。

老东西的胡子都白了，眼睛却亮得像淬了毒的针，扫过我的时候，那针就往我骨缝里扎。

嬴政没看他，只踩着殿内的日晷影子走到王座前，转身时，冕旒后的目光扫过满殿臣工，最后落在我身上——那目光里没有“阿霖”，只有“秦王的后盾”。

我捧着酒壶站在玉阶左侧，殿外的风卷着梅香撞在窗棂上，恍惚间好像又回到邯郸的冷巷：少年嬴政攥着我的腕，身后是追来的赵人，他说“阿霖，等我回秦国，护着你”。

可如今他要护的，是整座咸阳宫，是整个大秦。

而我这“唯一的弟弟”，要做的不是躲在他身后，是站在他身侧，替他挡那些藏在朝服冠带后的刀子。

殿内的朝笏撞在一起，发出细碎的响。

嬴政抬手按住腰间的剑，声音透过冕旒传出来，像裹了冰的雷：“今日起，朕亲政。”

我低头看着酒壶上的“霖”字，忽然觉得渭水的春寒，好像顺着砖缝钻进了这章台殿，裹住了每一块金砖，每一道玉旒，也裹住了我和他之间，那点快要被王权重压碾碎的少年旧情。

而这咸阳的天，从今日起，要换个颜色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