精彩片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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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秋棠数着表盘上斑驳的划痕,第三十一道裂痕正卡在罗马数字"Ⅶ"的位置。
这是顾清让十二岁那年跌进荷花池时留下的,表链上还缠着半截褪色的红丝线——那年乞巧节,她笨手笨脚编的剑穗。
暮色漫过青砖墙时,钢琴声突然破窗而出。
林秋棠指尖一颤,怀表差点坠入石缝。
这曲子像月光下流淌的溪水,和弄堂里咿呀的胡琴声格格不入。
她踮起脚尖,看见顾家新漆的雕花铁门内,穿珍珠白洋装的少女正俯身与顾清让说话,卷发被晚风撩起时,洒落几点鎏金的光。
"又在修这个老古董?
"顾清让的声音惊得她后退半步。
少年长衫下摆沾着墨汁,指节却白得像新糊的窗纸。
他接过怀表时,林秋棠看见他虎口结着薄茧——前日教她临帖时还没有。
钢琴声忽然转了调,肖邦的夜曲里混进苏州评弹的婉转。
穿洋装的少女倚着黑漆钢琴招手:"顾先生,令尊说这架施坦威要调律呢。
"她腕间的翡翠镯子滑到小臂,碧色映着琴键上的象牙白。
顾清让的喉结动了动。
林秋棠数着他长衫盘扣上跳动的夕照,第五颗铜扣己经褪成青灰色。
那是去年腊月她蹲在门槛边,就着雪光给他缝的。
"秋棠,"他突然把怀表塞回她掌心,"明日申时,老地方。
"蝉鸣在暮色里炸开时,林秋棠听见顾家厅堂传来茶盏碎裂声。
紫檀木太师椅的阴影里,顾老爷的龙头拐杖敲着水磨石地面:"我送你去圣约翰念商科,不是让你学这些洋派玩意儿!
"穿堂风卷着钢琴谱掠过回廊,肖邦的《夜曲》飘散在栀子花香里。
林秋棠攥紧怀表往弄堂深处跑,表链上的红丝线突然断了,铜制的钥匙坠子滚进阴沟。
她跪在青苔斑驳的石板路上,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与远处有轨电车的叮当声重叠。
沈静姝就是在这时出现的。
白色小羊皮高跟鞋停在阴沟边缘,珍珠手袋晃出细碎的光晕。
"需要帮忙吗?
"她弯腰时,法式香水味裹着苏州河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。
林秋棠看见她胸前的红宝石别针,在暮色里像一滴凝固的血。
"这是我家的钥匙。
"林秋棠摊开沾满泥渍的手掌。
阴沟里漫出的馊水正顺着指缝往下淌,弄脏了沈静姝递来的绣帕。
"真巧。
"沈静姝用两根手指拈起铜钥匙,"我父亲刚盘下闸北的纺织厂,最近总说民国了,该多用用这些新式门锁。
"她突然轻笑出声,"不过顾先生倒像个活在宣统年间的古人,你说是不是?
"林秋棠后退半步,后腰撞上馄饨挑子的竹杠。
挑担老汉的栀子花还剩三串,蔫头耷脑地垂在暮色里。
她想起顾清让书箱底层那本包着《论语》封皮的《雪莱诗选》,书页间夹着晒干的玉兰花瓣。
梆子敲过二更时,林秋棠蹲在灶披间熬药。
瓦罐里翻滚的褐汁冒着苦气,父亲在里间咳得像破风箱。
月光从气窗斜进来,照见案板上切开的水蜜桃——今早顾清让翻墙送来的,桃尖还凝着露水。
"棠儿..."父亲嘶哑的呼唤混着痰音,"当票...在樟木箱底..."药罐噗噗作响。
林秋棠盯着跳动的火苗,突然想起沈静姝别针上的红宝石。
永安百货橱窗里,同样成色的宝石能换十根小黄鱼。
灶膛里的柴火噼啪炸开,她猛地站起,药汁泼在粗布鞋面上。
五更天泛白时,林秋棠站在大世界歌舞厅的后门。
霓虹灯管在晨雾里明明灭灭,守门人叼着烟卷打量她洗得发白的竹布衫:"会唱《毛毛雨》吗?
""会弹三弦。
"她将剪下的辫子揣进衣兜。
发丝还带着栀子头油的香气,是顾清让去年送的生辰礼。
化妆间的镜子里,短发让她看起来像女学堂的学生,如果忽略眼底的血丝。
领班甩来件绛紫色旗袍,开衩处金线绣着并蒂莲。
"叫什么名字?
""白兰。
"她脱口而出。
窗台上真的摆着盆白兰花,晨露在瓷盆边沿凝成水珠。
林秋棠想起灶披间案板上的水蜜桃,此刻该蒙上灰尘了。
钢琴声就是这时响起的。
隔着三道雕花木门,琴音像月光漫过回廊。
林秋棠赤着脚追出去,看见沈静姝正在台上试音,雪色乔其纱旗袍泛着珠光。
追光灯亮起的瞬间,她瞥见乐谱架上的字迹——是顾清让的瘦金体,写着"沈小姐雅正"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