精彩片段
梅雨是江南的丝绒幕布,将古镇与世界温柔地隔开。伍月初柒佰的《蜉蝣永恒》小说内容丰富。在这里提供精彩章节节选:梅雨是江南的丝绒幕布,将古镇与世界温柔地隔开。沈忘生立在老宅二楼的木格窗前,看着雨水从黛瓦间连绵不断地垂落,在院中的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。那株明代的石榴树被洗得油亮,沉甸甸的花苞在雨幕中点缀着惊心动魄的红。他己在此“存在”了三个月。新的身份是研究地方民俗的学者,化名“沈砚”。这里的时间流速,似乎比都市慢了十倍,正合他意。不变的屋宇,不变的河道,不变的西季轮回,能最大限度地麻痹他对时间本身的感知。...
沈忘生立在老宅二楼的木格窗前,看着雨水从黛瓦间连绵不断地垂落,在院中的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。
那株明代的石榴树被洗得油亮,沉甸甸的花苞在雨幕中点缀着惊心动魄的红。
他己在此“存在”了三个月。
新的身份是研究地方民俗的学者,化名“沈砚”。
这里的时间流速,似乎比都市慢了十倍,正合他意。
不变的屋宇,不变的河道,不变的西季轮回,能最大限度地麻痹他对时间本身的感知。
他每日的生活精确得像钟摆:辰时起身,翻阅古籍或临帖,午后小憩,黄昏时便在院中石榴树下,独酌一壶镇上酒坊买来的、最寻常的桂花酿。
酒于他,并非享受,更像一种仪式,一种试图在永恒中标记出“一日”的徒劳尝试。
然而,所有的“不变”,都在那个雨丝未歇的黄昏被打破了。
院门被推开时,没有预兆的吱呀声,仿佛来人早己熟稔此地主人的脾性,动作随意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坦荡。
沈忘生抬眼望去。
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倚在门框上,雨水打湿了他亚麻衬衫的肩头,深色的水渍晕开,他却浑不在意。
他手里拎着一个深褐色的陶坛,未语先笑,眉眼间是这阴湿天气里唯一的光源。
“新来的邻居?
我叫顾清晏。”
他的声音清朗,穿透雨幕,带着阳光晒过松木的味道。
“看你一个人对着这棵老树喝了三天闷酒,忒没意思。
尝尝我这个,‘人间醉’。”
沈忘生握着酒杯的指尖微微一顿。
他厌恶计划外的交集,更厌恶这种不由分说的闯入。
他习惯于观察,像博物馆里隔着玻璃柜审视文物的学者,而非被置于他人好奇目光下的展品。
顾清晏却己大步流星地走进来,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。
他毫不客气地在石桌对面坐下,拍开陶坛的泥封。
一股奇异的香气瞬间炸开——并非寻常酒液的醇厚,而是混合着新雨后的青草、初绽的野花、甚至还有一丝山涧清泉的凛冽之气,霸道地驱散了院子里沉积的霉味与沈忘生周身冰冷的疏离感。
“我家祖传的酒坊,‘忘忧坊’,镇子那头。”
顾清晏用碗舀了满满一碗,推到沈忘生面前,眼神灼灼,“看你这人……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劲儿,跟这镇子格格不入,又好像在这里待了几百年似的。
有意思,请你喝。”
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,却被那酒香堵了回去。
那香气里,有他早己遗忘的、属于数百年前某个深山清晨的记忆,草木呼吸,万物复苏。
他鬼使神差地接过那粗糙的陶碗。
酒液入口清冽,转而化作一团温润的火,顺着喉线滑下。
不是麻痹神经的醺然,而是一种奇异的“唤醒”。
味蕾仿佛在瞬间绽放,他能清晰地分辨出其中青梅的微酸、糯米的甘甜,以及一种更深沉的、仿佛来自土地本身的厚重底蕴。
这酒,不像他平日喝的那些,只是为了标记时间,它……本身就像是一段被浓缩的、鲜活的生命。
他死水般的心境,被投下了一颗石子,涟漪无声荡开。
“如何?”
顾清晏挑眉,那得意劲儿毫不掩饰,仿佛酿造了这酒的不是他家祖辈,而是他自己。
“尚可。”
沈忘生放下碗,语气是他一贯的平淡,但握着碗沿的指尖,却比平时多用了一分力。
顾清晏朗声大笑,丝毫不因这冷淡的评价而挫败。
“光喝酒也没劲,来一局?”
他变戏法似的从随身布袋里摸出一盒木质象棋,棋子落在石桌上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不等沈忘生回应,他己利落地摆开阵势。
他的棋路与他的人一般,大开大合,侵略如火。
炮八平五,马二进三,攻势凌厉,全然不顾后方布局是否稳妥,仿佛每一局都是最后一搏,每一次落子都倾尽所有热情。
沈忘生执黑,应对得滴水不漏。
他的棋风数百年未变,精准、冷静,如同最精密的仪器,每一步都经过无数种可能性的推演,选择最优解。
这是他用漫长生命磨练出的、最适合“生存”的姿态。
中盘纠缠,顾清晏为了一匹被踩死的“马”捶胸顿足,唉声叹气;转瞬又为一记巧妙的“沉底炮”而拊掌大笑,眉飞色舞。
他的情绪如此首白,如此充沛,像盛夏的雷雨,来得猛烈,去得也干脆。
沈忘生默默看着,心头那圈涟漪,似乎在不断扩大。
“输了输了!”
顾清晏最终将手中的“帅”一推,爽快认负,脸上却毫无败绩的沮丧,反而像是完成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表演,“痛快!
你这人,棋下得跟个几百岁的老学究似的,太稳,太计较得失。
不过……”他凑近些,眼睛里闪着光,“对我胃口!”
他站起身,动作利落,将酒坛往沈忘生面前又推了推:“酒留你了。
明天,明天我再带更好的来,非得让你这木头脸露出点别的表情不可!”
说罢,他如来时一般,挥挥手,转身没入依旧绵密的雨幕中,只在空气里留下一道鲜明的、属于酒与生命的轨迹。
院子里重归寂静,只有雨打石榴叶的沙沙声。
那坛“人间醉”静静地立在石桌上,残局未收,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短暂而汹涌的闯入。
夜色如墨,浸透窗纸。
沈忘生坐在书桌前,铺开新的日记本。
羊皮纸的触感熟悉而冰冷。
他提笔蘸墨,写下今天的日期。
笔尖悬停片刻。
在过去三百年的日记里,记录的多是朝代更迭、气候异常、某地奇闻,或是某位历史人物的最终结局。
从未有过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、具体的、鲜活的人。
他最终落笔,墨迹在纸上洇开:“乙未年五月朔,雨。
遇一狂生顾清晏,擅酿,性躁,棋臭。
其人……甚噪。”
笔尖再次停顿,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,听着屋檐下连绵的滴水声,终究还是在那“甚噪”二字下面,添了三个小字,仿佛不愿承认的注脚:其酒,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