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命的一生

第旱年·镯.被卖章

好命的一生 光明圣宫的叶家少主 2025-11-18 09:53:39 古代言情
昭昭八岁那年,日头像是钉在了天上。

河床裂得能塞进小脚丫,地里的禾苗蔫巴巴蜷着,连村口老槐树下的土狗,都懒得摇尾巴,只把肚皮贴在仅存的阴凉里,呼哧呼哧喘着粗气。

这是大旱的第三年。

祖父总坐在门槛上,望着空荡荡的谷仓叹气。

他曾是读过书的,家里也曾有过几亩好田,可一场病、几场官司,家道就败了。

如今全靠父亲扛着,白天在龟裂的地里刨食,夜里揣着弓箭摸进后山,盼着能打只山鸡野兔,给家里添点荤腥。

昭昭有个十二岁的姐姐,叫明兰,手巧得很,能用草编出活灵活现的蚂蚱;十岁的兄长,叫石头,跟着父亲学打猎,小小年纪就敢攥着弹弓追松鼠;还有个三岁的小妹,叫团儿,总挂在祖母怀里,眨巴着大眼睛,还不懂什么叫饿。

祖母和祖父最疼团儿,可昭昭知道,他们看自己和姐姐兄长的眼神,也一样暖。

日子虽苦,可一家人挤在土坯房里,晚上围着一盏油灯,听祖父讲古,听父亲说山里的事,母亲纳着鞋底,姐姐给团儿编花环,昭昭就和石头凑在一起,偷偷分一块硬得硌牙的糠饼——这样的时光,昭昭觉得是甜的。

变故是从祖母病倒开始的。

她先是咳嗽,后来就起不了炕,请来的郎中看了,捻着胡须首摇头,开的药方子,母亲看了一眼,就把那纸攥得发了皱。

家里早就揭不开锅了,哪里还有钱抓药?

夜里,昭昭睡不着,听见爹娘在里屋说话。

娘的声音压得很低,带着哭腔:“他爹,娘的病等不起了……那药引子要银子,咱们……”父亲半天没作声,只有旱烟袋锅“吧嗒吧嗒”的声响,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

“我再去山里试试,看看能不能撞见大点的猎物……来不及了……”娘的声音更轻了,带着一种昭昭从未听过的绝望,“我……我有个银镯子,是嫁过来时……”昭昭的心猛地一揪。

她见过那个镯子,是娘的嫁妆,一首小心收在一个蓝布包里,偶尔拿出来摩挲,眼神温柔得像月光。

接下来的几天,娘总是躲着人。

她看昭昭的眼神,带着一种复杂的、让昭昭害怕的情绪,像是疼,又像是……愧疚。

昭昭想问,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

她看见娘半夜里坐在油灯下,把那个蓝布包打开又合上,手指一遍遍滑过银镯子的纹路,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布上,洇出深色的痕迹。

草丫是昭昭最好的伙伴。

她们一般大,都住在村东头。

天不亮就一起去坡上割草,傍晚蹲在河边洗衣服,把脚丫泡在快要干涸的水里。

草丫胆子大,敢爬树摘野果,每次都先摘最大最红的塞给昭昭。

“昭昭,你看这野莓,甜着呢!”

她咧着嘴笑,脸上沾着草屑。

昭昭也会把家里省下来的半块窝头分给草丫。

她们的快乐很简单,就是看着篮子里的草慢慢堆满,看着口袋里的野果渐渐鼓起来。

那天,草丫神秘兮兮地拉着昭昭,跑到后山一个隐秘的山洞里。

“你看!”

她从怀里掏出几个小小的、还带着绒毛的野桃,“我好不容易找到的,咱们一人一半!”

昭昭咬着野桃,有点酸,却觉得很甜。

她想,等家里好过些了,一定要请草丫来家里吃顿饱饭。

可她没等到那一天。

那天午后,家里来了两个陌生的男人,穿着绸子衣服,和村里的人不一样。

他们跟爹娘在屋里说了很久的话,声音压得很低。

昭昭躲在门外,看见娘的脸煞白,手紧紧攥着衣角,指节都泛白了。

然后,娘走了出来,眼睛红红的。

她走到昭昭面前,蹲下身,轻轻抚摸着昭昭的头,手指冰凉。

“昭昭,”她声音发颤,“跟娘走,娘带你去个好地方,有吃的,有穿的……”昭昭不懂,只是觉得害怕,往娘身后躲。

这时,她看见那两个男人也走了出来,其中一个手里牵着个孩子——是草丫!

草丫也看见了昭昭,眼睛瞪得大大的,脸上满是惊恐,嘴巴张了张,却发不出声音。

“还有她。”

另一个男人指了指昭昭,声音冷冰冰的。

昭昭这才明白,娘说的“好地方”是什么。

她尖叫着去抓娘的衣服:“娘!

我不去!

我要回家!

我要姐姐!

要石头!

要团儿!”

草丫也哭了起来,两个孩子的哭声混在一起,撕心裂肺。

娘的脸痛苦地扭曲着,她闭上眼,猛地推开昭昭,转身跑回了屋里。

那两个男人像拎小鸡一样,把昭昭和草丫拎起来,往村口的一辆马车走去。

马车轱辘“吱呀”作响,慢慢启动了。

昭昭拼命回头,看见村口的土路上,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追了出来——是娘!

她头发散乱,手里还攥着什么东西,一边追一边喊着昭昭的名字,声音嘶哑,像要把心肺都喊出来。

“娘——!”

昭昭也哭喊着,用力挣扎着,想跳下车。

马车越走越快,娘的身影越来越小,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,消失在尘土飞扬的路上。

只有她凄厉的呼喊,似乎还回荡在耳边。

昭昭不知道,娘追了多久,也不知道,娘手里攥着的,正是那只摩挲了无数个夜晚的银镯子。

她只知道,马车带着她和草丫,驶离了那个干旱却充满暖意的小山村,驶向了一个完全陌生的、未知的远方。

车轮碾过干裂的土地,也碾碎了昭昭八岁的夏天。

她和草丫并排坐在冰冷的车厢里,小手紧紧握在一起,泪水无声地滑落。

从此,她们的命运,就像被大旱劈开的河床,在尘土中,各奔东西。

而属于昭昭的故事,才刚刚在这荒年的序幕里,写下了苦涩的第一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