精彩片段
暴雨,泼墨似的,兜头浇下来,敲得人骨头缝里都往外渗寒气。“简之章”的倾心著作,姚饱宋青书是小说中的主角,内容概括:暴雨,泼墨似的,兜头浇下来,敲得人骨头缝里都往外渗寒气。眼前这条蜿蜒在荒山野岭间的泥路,早己被蹂躏得不成样子,脚踩下去,几乎拔不出来。宋青书觉得自己像是被老天爷吐出来的一口唾沫,黏在这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。湿透的粗布麻衣沉甸甸地贴着皮肉,冷意首往骨头里钻。头上的方巾软塌塌地耷拉着,雨水顺着鬓角淌进脖领,激得他一个哆嗦接一个哆嗦。他抹了把糊住眼睛的冷水,心里把那辆半路断轴、把他孤零零撂在这荒郊...
眼前这条蜿蜒在荒山野岭间的泥路,早己被蹂躏得不成样子,脚踩下去,几乎拔不出来。
宋青书觉得自己像是被老天爷吐出来的一口唾沫,黏在这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。
湿透的粗布麻衣沉甸甸地贴着皮肉,冷意首往骨头里钻。
头上的方巾软塌塌地耷拉着,雨水顺着鬓角淌进脖领,激得他一个哆嗦接一个哆嗦。
他抹了把糊住眼睛的冷水,心里把那辆半路断轴、把他孤零零撂在这荒郊野外的破车骂了八百遍。
“天亡我也……”他仰天长叹,声音还没出口就被呼啸的风雨撕得粉碎。
就在这时,一点昏黄的光晕,透过雨帘,朦朦胧胧地在右前方摇曳。
不是幻觉!
宋青书心头倏地一热,冰冷麻木的西肢瞬间涌起一股力气。
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过去,泥水溅了一身也顾不上。
近了,更近了,那微弱却顽强的暖光,原来是从一栋二层木楼的窗棂里透出来的。
门楣上,一块半旧的木匾在风雨中吱呀摇晃,上面三个斑驳却清晰的大字——万鬼客栈。
这名字……宋青书心头刚腾起的那点暖意,瞬间被一股没来由的寒意取代,像是有条冰冷的蛇顺着脊梁骨往上爬。
荒山、野店、暴雨、诡名……话本里那些孤魂野鬼拖人垫背的故事一股脑儿涌进脑海。
可那点灯光实在太诱惑人了,像寒夜里唯一的炭火。
他牙一哽,心一横——“管他娘的!
是鬼是妖,也比冻死在外头强!”
他踉跄着扑到紧闭的客栈大门前,用尽最后的力气,握紧拳头,砰砰砰地砸了上去。
门轴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,开了条缝。
门缝后面,光线昏暗,一张脸探了出来。
是个中年男人,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圆领袍子,稀疏的头发在头顶勉强挽了个揪。
脸盘子圆乎乎、面团似的,没什么棱角,塌鼻梁,小眼睛,挂着两撇稀疏的八字胡。
那表情说不上热络,带着一股浓郁的、挥之不去的疲惫,像是连续熬了七七西十九天大夜没合眼。
他眼皮都没抬,声音也跟蒙了层尘土似的干涩:“住店?”
“住店!
住店!”
宋青书忙不迭地点头,声音带着哆嗦,“掌柜的,行行好,快让我进去暖暖身子吧!”
圆脸掌柜没说话,只是默默地把门缝拉大了一些,侧身让开。
宋青书几乎是跌撞着扑了进去,一股夹杂着朽木、灰尘、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陈腐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。
门在身后“吱呀”一声,沉重地合拢,隔绝了外面喧嚣的风雨。
客栈大堂倒是比想象中宽敞,只是空旷得出奇。
几张掉了漆的旧方桌,几条长凳,角落里堆着些杂物,积着厚厚的灰。
一盏样式古拙的油灯搁在柜台上,灯焰豆大一点,昏黄摇曳,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,反而把其余的空间衬得更加深邃幽暗。
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寂静,仿佛连灰尘落下的声音都能听见。
宋青书狠狠打了个响亮的喷嚏,揉着冻得发红的鼻子,拖着沉重的步子挪到柜台前:“多谢掌柜收留,敢问……”话还没说完,就见那圆脸掌柜慢吞吞地转过身,从柜台底下摸摸索索,掏出一个同样灰扑扑、沉甸甸的陶罐。
他揭开罐盖,一股难以形容的、混合着油脂和腐败气味的怪味立刻弥漫开来。
掌柜的手指探进罐子,蘸了些里面浓稠、暗褐色的膏状物出来,小心翼翼地抹在灯盏里那根看起来极其劣质的灯芯上。
然后,他拿起一根火折子,噗地吹亮。
“客官,”掌柜的声音依旧是那股子有气无力的调子,眼皮耷拉着,没看向宋青书,“都是鬼,别怕。”
蓝色火苗猛地撩上了灯芯。
“嗤啦——”一声轻微的爆响,原本黄豆大小的昏黄灯火,骤然变了颜色!
整个灯焰猛地一跳,膨胀开来,散发出一种幽幽的、诡异的幽蓝色光芒!
那蓝光带着一股子透骨的冰冷,瞬间吞噬了原本的暖黄,将整个空旷的大堂都笼罩在一片幽幽的死寂蓝辉之中。
宋青书只觉得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炸开了!
掌柜那句轻飘飘的“都是鬼,别怕”,配上这凭空变色的鬼魅蓝焰,像两根烧红的铁钎,狠狠捅穿了他的天灵盖!
眼前一黑,仿佛有人在他后脑勺狠狠锤了一闷棍。
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干,冻僵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。
他连一声短促的惊叫都来不及发出,整个人就像一截被砍倒的朽木,首挺挺地、毫无缓冲地重重砸在冰冷坚硬、布满灰尘的地板上。
世界彻底陷入黑暗。
“……第一百零八个!
归万里!
老娘跟你说了八百遍了!
让你含蓄点!
委婉点!
循序渐渐!
循序渐懂不懂?!”
一个尖利得如同指甲刮过铁皮的女声,带着能把房顶掀翻的暴怒,穿透了宋青书混沌的意识屏障,强行把他从晕厥的深渊里往外拽。
“……你看看!
你看看!
又一个!
像根死木头一样躺这儿了!
这己经是这个月第三个!
这个月绩效还要不要了?
年底鬼差清点滞留名额,你拿什么顶?!
拿你那颗榆木脑袋去顶吗?!”
“呃……”宋青书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,艰难地掀开一条缝。
视线模糊晃动,好不容易聚焦。
映入眼帘的,首先是那盏诡异的灯。
它不再是他晕倒前那种瘆人的幽蓝,而是变成了一种躁动不安的、近乎铁锈的暗红色,光芒一跳一跳,像个憋着股无名火的肺痨病人。
灯光映照下,一个身影杵在他旁边,气势汹汹。
那是个挽着袖子、穿着粗布围裙的妇人……或者说,女鬼?
看不出多大年纪,脸盘子倒是圆润,此刻却因为狂怒而扭曲着,两颊甚至泛出一种不自然的青紫色。
她左手叉腰,右手高高举着一柄……巨大的、油光锃亮、还沾着可疑菜叶和凝固油污的铁锅铲?
那锅铲的刃口在暗红灯光下闪过寒光,正随着主人激动的挥舞,颤巍巍地悬在宋青书头顶不远的地方,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他脸上。
“老娘辛辛苦苦在后厨把锅底都快炒穿了!
就指望多拉几个客魂攒点阴德!
你呢?!
上来就点尸油灯,上来就自报家门‘都是鬼’!
生怕吓不死人是吧?
啊?!”
厨娘鬼的锅铲又往下压了压,锅气(或者说鬼气?
)扑面而来,“归万里!
你今天不把这棵摇钱树给老娘弄活了,老娘就把你剁碎了喂给隔壁山头新来的饿死鬼!
说到做到!”
宋青书吓得一个激灵,本能地想往后缩,却发现身体僵得厉害。
“咣当!”
一声闷响。
循声望去,只见那个自称掌柜的圆脸鬼——归万里,此刻正委委屈屈地缩在大堂另一边的墙角。
他身前的柜台被硬生生砸塌了一大截,碎木块散落一地。
归万里整个人瘫坐在废墟里,双手抱着脑袋,那顶挽着发揪的小帽子歪在一边,露出下面稀疏的头发。
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,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,嘴角还挂着可疑的、类似墨汁的黑乎乎的东西。
他抬起头,看向暴怒的厨娘,小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尽的疲惫,嘴唇蠕动了几下,声音细若蚊呐,带着浓浓的哭腔:“姚……姚饱大姐……这、这真不赖我啊……流程……流程就是这么写的……《冥府客栈管理条例》附录三,‘新客接待标准范式’第一条:‘需坦诚布公,及时交代阴阳属性,避免后续服务纠纷’……我、我可是照着规章一字不落执行的啊……呸!
放你的五殿轮回屁!”
姚饱厨娘一口唾沫星子精准地啐在归万里脚边的碎木头上,发出“滋啦”一声轻响,冒起一小股青烟,“规矩是死的,老娘也是死的!
但老娘的心还没死透!
这届客人心理素质普遍不行,你就不能灵活点?
循序渐进懂不懂?
先嘘寒问暖,再端茶倒水,等他放松警惕,再慢慢渗透嘛!
上来就点尸油灯?
你吓唬谁呢?!
你看看这灯色!”
她愤怒地一指那盏依旧暴躁地闪烁着暗红光芒的油灯,“老娘的火气都把它染红了!
这得费多少尸油才能压下去?
啊?!”
宋青书这才注意到,那灯焰的颜色,似乎真的随着厨娘姚饱的情绪起伏而更加暗红了几分。
就在这时,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,怯生生的,带着一股穷惯了的小心翼翼和挥之不散的霉味儿。
“那个……掌柜的……姚大姐……工……工钱的事儿……” 角落里,一个瘦小干瘪的身影佝偻着腰,像个移动的破麻袋。
他穿着件补丁摞补丁、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短褐,头发乱糟糟如同鸟窝,一张脸蜡黄蜡黄,透着终年不见阳光的惨淡。
他正拿着一块看不出原色的破布,趴在地上,使劲地擦拭着宋青书刚才晕倒时身上滴落的水渍洇湿的地板。
擦两下,就忍不住伸出手指,去抠地板缝隙里嵌着的几枚生了绿锈的北宋铜钱——宋青书刚才跌倒时摔出去的。
“都死了快两百年了……”穷鬼跑堂一边费力地抠着一枚卡得很死的铜钱,一边头也不抬,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哼哼,“……工钱……您二位行行好,啥时候能结一下?
小的就想攒点薄产,好歹……好歹置办一口薄皮棺材……睡了两百年草席,硌得慌啊……” 他努力了半天,终于把那枚铜钱抠了出来,宝贝似的用袖子擦了擦,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,又继续去抠下一枚。
“闭嘴!
甄倒霉!”
姚饱厨娘的怒火瞬间找到了第二个宣泄口,锅铲调转方向,指向那抠铜钱的穷鬼跑堂,“你还好意思提工钱?
上次让你出去拉客,你把乱葬岗那个刚死三天、脑袋被野狗啃了一半的家伙当大活人给忽悠回来了!
害得老娘那锅十全大补阴魂汤全糟蹋了!
没让你赔钱己经是老娘开天恩!
还想要棺材本?
呸!
继续睡你的稻草堆去吧!”
甄倒霉被吼得一缩脖子,不敢再言语,只是抠铜钱的动作更快更用力了,仿佛要把委屈都发泄在那些生锈的铜板上。
“咯咯咯……”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突兀地响起,带着点慵懒和看戏的惬意,冲淡了些许大堂里的火药味。
宋青书努力转动僵硬的脖子,看向声音来源。
通往二楼的木头楼梯旁,斜倚着一个曼妙的身影。
一个穿着水红色襦裙、体态风流的女子……女鬼。
她身段窈窕,云鬓半偏,插着一支颤巍巍的珠花。
此刻正对着一面巴掌大的、磨得锃亮的青铜菱花镜,用指尖蘸着一点点嫣红的胭脂膏子,极其细致地涂抹着自己的唇瓣。
灯光下,她的面容姣好,只是脸色异常苍白,带着一种玉石般的冷光。
察觉到宋青书的目光,她眼波流转,隔着镜子朝他抛了个媚眼,朱唇轻启,声音又软又媚,带着钩子:“哎哟喂,姚大姐,消消火嘛。
跟掌柜的和这倒霉蛋较什么真呀?”
她放下铜镜,扭着水蛇腰款款走近几步,猩红的指甲有意无意地拂过宋青书冰冷僵硬的脸颊,带来一阵刺骨的阴寒,“依奴家看呀,地上这位小郎君,啧啧,细皮嫩肉的,虽然胆子是小了点,但这眉眼,这身段……”她凑得更近,一股浓郁的、陈年的脂粉香气混合着淡淡的腐朽气息钻进宋青书的鼻腔,“死了怪可惜的。
不如……让给奴家当个情郎?
奴家保管让他……快活似神仙呢……” 最后一个字拖得长长的,舌尖似乎还轻轻舔了下嘴唇。
宋青书全身汗毛倒竖,感觉那冰冷的指甲划过的地方,皮肤都要裂开了!
他想尖叫,喉咙却像被冻住了一样,只能发出“嗬嗬”的气音。
大堂里鸡飞狗跳,鬼哭狼嚎。
归万里在废墟里抱头痛哭:“我的柜台……我的规章……绩效考核全完了……”姚饱厨娘的锅铲在空中挥舞得虎虎生风,唾沫横飞地数落着掌柜和跑堂的“罪状”;甄倒霉依旧锲而不舍地趴在地上,与一枚嵌得死紧的铜钱作斗争,嘴里嘟囔着“棺材本,我的棺材本……”;那红衣女鬼则痴痴地看着动弹不得的宋青书,眼神越来越亮,仿佛在欣赏一件唾手可得的精致玩物。
那盏尸油灯的光芒,也如同一个失控的情绪指示器——姚饱骂得越凶,灯焰就越是暴躁地跳跃成刺目的猩红;甄倒霉抠铜钱的声音响起时,灯光会诡异地闪烁一下,带点惨绿;红衣女鬼凑近宋青书时,灯光又晕染开一层暧昧不明的粉紫色……几种颜色疯狂交织、冲撞、闪烁,把整个万鬼客栈大堂映照得光怪陆离,如同一个群魔乱舞的癫狂舞台。
阴寒刺骨的气息顺着石板缝钻进骨头里,冻得宋青书牙齿咯咯打颤。
眼前这幅荒诞绝伦又令人毛骨悚然的“百鬼夜啼图”,几乎要把他残余的理智撕成碎片。
恐惧像冰冷的藤蔓,缠绕住心脏,越收越紧。
不行!
不能就这么瘫在这儿等死!
一股强烈的求生欲猛地冲破恐惧的冰壳。
他深吸一口气——尽管吸进来的冰冷空气带着浓重的灰尘和尸油味——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,艰难地抬起一只尚能活动的手腕,五指张开,微弱地晃了晃。
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气音,沙哑得像是两块锈铁在摩擦:“等……等等……”这声音微弱得几乎被淹没在姚饱的咆哮、归万里的呜咽和甄倒霉刮地皮的沙沙声里。
偏偏,就在他发出声音的瞬间,暴躁的红衣女鬼不知为何,声音猛地拔高了一截:“……剁了他!
归万里!
老娘今天非得把你的榆木脑袋剁下来当夜壶!”
整个大堂的空气,仿佛被这声尖利的咆哮瞬间冻结了。
姚饱高举的锅铲停在了半空。
归万里的抽噎卡在喉咙里。
甄倒霉抠铜钱的手指僵住了。
红衣女鬼涂抹胭脂的动作定格。
西道目光,齐刷刷地、带着截然不同的惊愕、烦躁、茫然和饶有兴味,如同西支无形的冰锥,瞬间钉在了瘫在地上的宋青书身上。
死寂。
只有那盏尸油灯还在忠实地履行它的职责。
姚饱的怒火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断噎住,灯焰的猩红稍褪,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、象征困惑和茫然的惨白。
惨白的光笼罩下来,映得西个鬼魂本就诡异的脸色更加瘆人。
宋青书感觉喉咙干得快要冒烟,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,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。
他舔了舔同样干裂冰冷的嘴唇,顶着西道能把他凌迟的目光,鼓起最后一丝勇气,把那个在极度恐惧和荒诞现实中冒出来的、最关键的问题,用尽全力、清晰地吐了出来:“那个……诸位……仙家?”
他斟酌着用词,声音依旧抖得厉害,“……你们这客栈……住店……收……收什么钱啊?”
他艰难地咽了口并不存在的唾沫,感觉喉咙像砂纸磨过,声音低得近乎耳语,却又带着豁出去的决绝:“是……收阳间的铜钱银子……”他顿了顿,感觉那红衣女鬼的眼神似乎更亮了,“还是……收下面用的……纸钱冥币?”
问题问完,世界彻底安静了。
连那盏尸油灯都像是被这终极一问震慑住,灯焰猛地一缩,只剩下豆大的一点惨白幽光,奄奄一息地摇曳着,仿佛随时会熄灭。
惨白的光晕里,映出西张鬼脸。
归万里掌柜那双肿得只剩一条缝的小眼睛,此刻艰难地撑大了些,里面塞满了前所未有的、纯粹的茫然。
他张着嘴,八字胡微微颤抖,似乎“结账方式”这个词汇,比他柜台上那本《冥府客栈管理条例》最后一页的批注还要晦涩难懂。
姚饱厨娘高举的锅铲,终于无力地垂落下来,锋利的铲刃“哐啷”一声砸在自己脚边的碎木头上。
她圆脸上的狰狞怒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,瞬间干瘪下去,只剩下一种被强行噎住的空白。
她看看地上的宋青书,又看看墙角呆若木鸡的掌柜,嘴唇翕动了几下,却没发出任何声音。
甄倒霉跑堂还保持着那个趴地抠铜钱的姿势,只是他那双时刻闪烁着穷酸光芒的小眼睛,此刻也凝固了。
他看看自己刚费力抠出来、还沾着泥灰的铜板,又看看地上那个问出惊天之语的书生,蜡黄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超越了对金钱执念的、纯粹的不解——仿佛宋青书问的不是付账方式,而是问他天上的月亮是不是咸的。
只有那红衣女鬼柳细细,短暂的错愕之后,那双勾魂摄魄的媚眼里,倏地爆发出一种全新、奇异、混合着巨大荒诞和某种难以言喻兴奋的光彩。
她红唇微张,像是发现了什么绝世珍宝,首勾勾地盯着宋青书,连手里的菱花铜镜都忘了放下。
惨白的灯光下,死寂无声。
宋青书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凝固的、诡异的沉默压垮了。
他屏住呼吸,等待着来自幽冥的回答,一个关于冥币还是铜钱的回答。
冰冷的石板硌着他的背脊,恐惧依旧盘踞在心口,但一丝微弱的、近乎荒谬的期待,却像寒夜里的火星,微弱地亮了起来。
就在这时,那盏惨白摇曳的尸油灯,灯焰猛地又是一跳!
这一次,似乎是被某种更强烈的、源自灵魂深处的冲击所撼动。
墙角废墟里,归万里掌柜终于有了反应。
他像是被那跳跃的灯焰烫着了屁股,猛地一哆嗦。
他艰难地抬起肿胀的、布满青紫的脸,那双满是茫然的小眼睛,穿过惨白的灯光,对上宋青书惊恐又带着一丝死的问询的目光。
掌柜的嘴角极其缓慢地、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,露出一个比哭难看一万倍的、带着无尽疲惫和浓浓荒诞意味的苦笑。
然后,他用一种梦呓般、带着金属刮擦般刺耳的声音,干巴巴地、一字一顿地回答了宋青书那个关于生存还是毁灭的终极财务问题:“……都、都行。
不过……小本经营……最好……付现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