精彩片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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车帘低垂,隔绝了外头的喧嚣,也掩住了车内那抹与周遭华贵格格不入的沉静。
谢昀斜倚在铺着软垫的车壁上,手里捏着一卷摊开的《论语》。
他才五岁,身量尚小,穿着一身石青色暗纹锦袍,领口袖口绣着精致的云纹,衬得那张小脸愈发白皙。
只是那双眼睛,太过沉静了些,黑沉沉的,像深不见底的寒潭,望不见寻常孩童该有的天真烂漫。
乳母坐在一旁,大气不敢出,只偶尔偷眼瞧他,见他看得专注,便又悄悄收回目光。
这位小公子,打从会说话起,便异于常人。
别家孩子还在牙牙学语、缠着大人要糖吃时,他己能背出不少诗文;别家孩子凑在一起玩泥巴、斗蛐蛐,他却宁愿一个人待在书房,与笔墨纸砚为伴。
便是侯爷与夫人,对他也是既疼惜又有些无奈——这孩子太过早慧,也太过冷淡,仿佛天生就带着一层冰壳,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。
马车行至城南,这里与侯府所在的繁华地段不同,房屋渐显低矮,街道也狭窄了许多。
正当车驾缓缓转过一个巷口时,忽然听得前方一阵惊呼,伴随着骡马的嘶鸣和器物倒地的脆响。
“小心!”
车夫猛地勒住缰绳,马车剧烈地晃动了一下。
乳母惊呼一声,下意识地扑过去,将谢昀紧紧护在怀里。
车外一片混乱,似乎是一辆拉货的骡车受惊失控,正朝着这边冲来。
“快,快带小公子下车避一避!”
车夫的声音带着急惶。
乳母不敢耽搁,抱着谢昀,由一个家丁掀开车帘,匆匆往巷子里退去。
脚刚落地,便踩在一片泥泞里,乳母心疼地拢了拢谢昀的衣袍,生怕沾了半点脏污。
谢昀被乳母抱着,眉头微蹙。
他不喜欢这种突如其来的混乱,更不喜欢周遭这些陌生而嘈杂的气息。
他微微侧头,目光扫过眼前这条狭窄、昏暗的陋巷。
墙壁斑驳,墙角堆着杂物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。
就在这时,他的视线顿住了。
在不远处的墙根下,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。
那是个约莫三岁的小丫头,穿着一件洗得发白、打了好几块补丁的粗布短衫,头发枯黄,梳着两个歪歪扭扭的总角,用一根旧布条松松地系着。
她似乎是被刚才的动静吓坏了,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,头埋得很低,只露出一点毛茸茸的发顶。
谢昀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。
那是一双小小的、瘦得能看见骨头的手,此刻正紧紧攥着半块干硬的麦饼。
麦饼的边缘己经有些发黑,显然放了很久。
或许是感觉到了注视,那小丫头缓缓抬起了头。
西目相对的瞬间,谢昀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。
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?
又大又亮,乌溜溜的,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,此刻却盛满了惊恐。
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,像受惊的蝶翼,泪珠儿在眼眶里打着转,亮晶晶的,眼看就要掉下来,可她却用力咬着下唇,硬是没让眼泪落下。
她就那样睁着眼睛,怯生生地望着他,望着这个穿着华贵衣袍、被人小心翼翼护着的小男孩,像一只误入猎场、却又不肯轻易示弱的小兽。
巷口的喧闹还在继续,骡车的嘶鸣、人们的呼喊、车轮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,交织在一起。
可谢昀的耳中,却仿佛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。
他看着她脚下那块凹凸不平的泥地,看着她身上那件破旧的衣衫,看着她手里那半块可怜的麦饼,再看看她那双倔强又带着惊惶的眼睛。
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,像藤蔓一样,悄无声息地缠上了他的心头。
他忽然动了。
“放我下来。”
他开口,声音还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,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。
乳母一愣,连忙道:“小公子,这里脏,地上凉……放我下来。”
谢昀又重复了一遍,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小丫头。
乳母不敢违逆,只好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地上。
脚刚沾地,谢昀便挣开了乳母的手,迈开短短的腿,一步一步,朝着墙根下的小丫头走去。
他走得很慢,锦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尘土,留下淡淡的痕迹。
每走一步,他与她之间的距离便缩短一分。
小丫头似乎更害怕了,身体缩得更紧了些,握着麦饼的手也攥得更用力了,指节都有些发白。
谢昀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。
他微微垂眸,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矮小许多的小丫头,看着她那脏兮兮的小脸,看着她眼中未散的惊惧。
沉默了片刻,他才缓缓开口,声音清晰而认真:“你是谁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