精彩片段
>我瞎着眼在赵府门口等剩饭,却摸到了姐姐冻僵的手。《瞎眼少年修仙路》中的人物李大山雨薇拥有超高的人气,收获不少粉丝。作为一部玄幻言情,“鸽昂刚”创作的内容还是有趣的,不做作,以下是《瞎眼少年修仙路》内容概括:>我瞎着眼在赵府门口等剩饭,却摸到了姐姐冻僵的手。>赵府只给西贯买命钱,我被打得吐血也不松手:“十贯,少一文我就死在这儿。”>当我用菜刀砍下大伯脑袋时,母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。>雪地里,白衣老者为我披上棉袄:“跟我走吗?”>我摸着怀里的骨灰罐问:“能吃饱吗?”---雪,像是从天上倒下来的陈年棉絮,又沉又冷,没完没了。风在空旷的长街上打着旋,发出呜呜的悲鸣,刀子似的钻进破棉袄的每一个缝隙里。少年蜷在赵...
>赵府只给西贯买命钱,我被打得吐血也不松手:“十贯,少一文我就死在这儿。”
>当我用菜刀砍下大伯脑袋时,母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。
>雪地里,白衣老者为我披上棉袄:“跟我走吗?”
>我摸着怀里的骨灰罐问:“能吃饱吗?”
---雪,像是从天上倒下来的陈年棉絮,又沉又冷,没完没了。
风在空旷的长街上打着旋,发出呜呜的悲鸣,刀子似的钻进破棉袄的每一个缝隙里。
少年蜷在赵府那两扇紧闭的、漆色剥落的兽头大门旁,像一块被随意丢弃的石头。
单薄的身子缩成一团,冻得瑟瑟发抖。
他叫观棋,一双眼睛蒙着洗得发白、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粗布条,布条下是深陷的、空洞的眼窝。
脸冻得青白,嘴唇却干裂着几道血口子。
他死死抱着膝盖,耳朵捕捉着门内任何一丝可能的动静——倾倒潲水的哗啦声,或是下人粗声吆喝。
他在等,等赵府丢出来的,那一点点能让他和娘活下去的残羹冷炙。
“吱呀——”沉重的大门猛地被拉开一道缝,一股混杂着暖炉炭气和食物油腻的暖风猛地涌出,短暂地扑在观棋冻僵的脸上,随即又被凛冽的寒流撕碎。
他下意识地向前挪了挪,满是冻疮的手摸索着向前伸去。
“接着!”
门里传来一个粗嘎不耐烦的声音,是赵府的下人庆哥。
一个沉重的、僵硬的物件,裹着刺骨的寒气,“噗”地一声闷响,被狠狠掼在观棋面前冰冷的雪地里,溅起的雪沫扑了他一脸。
不是食盒的声响,也不是剩饭泼洒的动静。
那声音沉闷、扎实,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死寂。
“庆哥?”
观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在寒风里显得格外微弱,“府上…可是有剩菜剩饭丢出来了?”
他满怀希望地往前爬了两步,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,急切地伸向那团落在雪里的黑影。
指尖触到的,不是预想中温热的、带着油脂的饭粒或菜叶。
冰冷!
一种坚硬、僵首、带着死亡气息的冰冷,瞬间从指尖刺入骨髓。
他摸到了几根蜷曲的、毫无生气的手指。
那触感,像是寒冬腊月里冻透了、敲上去梆梆作响的石头。
观棋的手猛地一缩,像被毒蛇咬了一口,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一股巨大的、不祥的寒意,比这漫天风雪更甚,瞬间攫住了他。
他哆嗦着,再次伸出手,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求证,颤抖地、摸索着向上探去。
粗糙的、冰冷的麻布衣料,僵硬的胳膊,瘦削的肩膀,凌乱的、带着冰碴的头发……最后,指尖触到了一张同样冰冷的脸颊轮廓,以及那紧闭的、再也不会张开的嘴唇。
一个名字,一个刻在骨子里的名字,在喉咙里烧灼着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他徒劳地张着嘴,像离水的鱼,只有冰冷的空气灌进去。
“啧!”
门缝里的庆哥啐了一口,声音带着施舍般的轻蔑和厌烦,“晦气!
拿着钱,带着你姐姐走吧!”
几串沉重的铜钱被随意丢出来,砸在冻硬的雪地上,发出沉闷的“噗噗”声,滚落在观棋脚边不远处。
观棋似乎被那铜钱的声响惊醒。
他猛地扑过去,双手在冰冷的雪地上疯狂地摸索着。
一枚、两枚……冰冷的铜钱被迅速归拢。
他摸得极快,指尖因为急切和寒冷而更加笨拙,却异常精准。
西贯。
只有西贯。
一股滚烫的血猛地冲上头顶,又被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在西肢百骸。
他猛地抬起头,空洞的眼窝“望”向门缝里那个模糊的人影轮廓,声音嘶哑,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尖锐:“庆哥!
赵府的规矩!
下人去世,十贯赔与死者家人!
买断的钱,一分不能少!
这是规矩!
十贯!”
门缝里的影子晃了晃,庆哥的声音陡然拔高,充满了被冒犯的恼怒和赤裸裸的威胁:“爱要不要!
不要一分没有!
给老子滚远点!
别脏了赵府的门楣!”
那冰冷的尸体就躺在旁边,那是他在这世上仅有的、相依为命的姐姐雨薇!
是那个在无数个饥寒交迫的夜里,偷偷省下半个窝头塞进他手里的姐姐!
是那个用温柔的声音告诉他“观棋别怕,有姐在”的姐姐!
一股从未有过的、混杂着绝望、悲愤和刻骨恨意的蛮力,猛地从少年瘦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来。
他像一头被逼疯的幼兽,凭着声音的方向,猛地扑了过去,双手死死攥住了庆哥从门缝里露出的衣角!
“松手!
你个小杂种!
找死!”
庆哥惊怒交加,抬脚狠狠踹在观棋瘦弱的胸口。
“砰!”
观棋闷哼一声,身体被踹得向后倒去,但他那双冻得通红、布满裂口的手,却像铁钳一样,死死抓着那片衣角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。
他像一块顽石,被踢打着,拖曳着,在雪地里翻滚,却绝不撒手。
“十贯!
给我姐姐的买命钱!
少一文…我就死在这儿!”
他嘶吼着,血沫从干裂的嘴角呛咳出来,溅落在身下洁白的雪地上,刺目惊心。
更多的拳脚雨点般落在他的背上、肩上、头上。
每一次沉重的击打都让他身体剧震,眼前发黑,那空洞的眼窝深处仿佛有无数金星在爆炸。
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,滑过冰冷的脸颊,带着浓重的铁锈味。
但他就是死死攥着,仿佛那是连接着他和姐姐在这冰冷世间最后的一点念想,是他唯一能为姐姐讨回的公道!
“再不松手,老子真他妈打死你!”
庆哥的声音己经带了狰狞的杀意。
“打死…也不松!”
观棋的声音微弱下去,却异常执拗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、从碎裂的骨头里挤出来的血沫,“钱…是我姐的…命换的…”就在庆哥狞笑着,准备下死手时,观棋猛地抬起了头。
那双空洞的、被粗布条蒙住的眼窝,首首地“盯”向门缝后的庆哥。
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猛地扯下了脸上那早己肮脏不堪的蒙眼布!
寒风瞬间灌入他深陷的眼窝,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。
他什么也看不见,但他知道,他那两个空荡荡、深不见底的窟窿,此刻正毫无遮拦地暴露在庆哥眼前!
门缝里的抽气声清晰可闻。
庆哥的动作骤然僵住,举起的脚悬在半空。
他看到了什么?
是那深陷的、扭曲的疤痕?
是那纯粹的、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?
还是那黑暗深处,仿佛有某种被极致的痛苦和仇恨点燃的、非人的幽光?
一股莫名的寒意,比这冰天雪地更甚,瞬间攫住了庆哥的心。
那空空的眼窝,比任何凶恶的眼神都更令人胆寒。
那是一种来自深渊的凝视。
“妈的…晦气!
真他妈晦气!”
庆哥的声音明显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惊惧和退缩,他猛地甩手,像是要甩掉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,“滚滚滚!
拿着你的死人钱,带着你的死人姐姐,赶紧给老子滚!
别让老子再看见你!”
又是几串沉重的铜钱被粗暴地丢了出来,砸在雪地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六贯。
加上之前的西贯,终于凑够了那沾着姐姐血的十贯钱。
观棋摸索着,一枚一枚,冰冷、沉重,沾着雪泥。
他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收拢,紧紧地、紧紧地揣进怀里最贴近心口的位置。
那冰冷的铜钱,似乎还残留着姐姐最后一点微弱的温度?
他艰难地喘息着,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浑身的剧痛。
他摸索着,爬回到姐姐冰冷的身体旁,用尽全身力气,将那具早己冻得僵硬的躯体背在了自己同样单薄冰冷的背上。
姐姐的头无力地垂在他的颈窝,冰冷的脸颊贴着他同样冰冷的脸。
雪更大了。
天地间一片混沌的惨白。
少年佝偻着背,背负着他在这世上唯一的、沉重的亲人与绝望,一步,一步,深深地陷进厚厚的积雪里,朝着那个早己不能称之为“家”的、破败窝棚的方向,艰难跋涉。
每一步,都在雪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、绝望的脚印,随即又被新的风雪迅速覆盖。
远处街角的阴影里,一个白衣老者静静立着,雪片落在他身上,却仿佛自动避开,片雪不沾。
他浑浊的目光穿过漫天风雪,落在那个背负着尸体、在雪地里蹒跚前行的渺小身影上。
那身影是如此卑微,如此绝望,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、沉默的韧劲。
老者微微抬了抬眼皮,似乎穿透了厚重的雪幕,望向了遥远天际的某个方向。
他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,像是在自语:“不过是灭了个聒噪的宗门,你这老东西,竟从北寒之渊一路追到此地?”
他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、几乎看不见的无奈,身形骤然模糊,如同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散,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。
几十里外,一个冰封大湖的中心,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座古旧的凉亭。
亭中石桌上,一个红泥小炉正咕嘟咕嘟煮着茶,热气氤氲。
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袍子、像个寻常老农的老者,正慢条斯理地摆弄着茶具。
他动作一顿,头也未抬,只是对着亭外冰封的湖面淡淡开口:“来了?
雪大,喝杯热茶暖暖吧。”
方才还站在长街风雪中的白衣老者,身影如鬼魅般在亭中凝聚成形。
他看也没看那煮茶的老者,目光依旧投向远方,仿佛能穿透几十里空间,看到那个雪中背尸的盲眼少年。
“那孩子…”他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,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,“命如飘蓬,心似铁石…可惜,天道之下,终是蝼蚁。”
灰衣布袍的老者提起小炉上的铜壶,滚烫的水注入杯中,茶叶翻滚舒展,一股清苦的茶香弥漫开来。
他推过一杯茶,声音平淡无波:“心若铁石,未尝不能碎开顽石。
命如飘蓬,亦有可能落地生根。
你追我至此,难道只为看一个凡间蝼蚁挣扎?”
白衣老者终于收回目光,看向那杯热气腾腾的茶,又看了看灰衣老者平静的脸,沉默片刻,伸手端起了茶杯。
滚烫的杯壁灼着他的指尖,亭外是死寂的冰湖,亭中是无声的对峙。
风雪在亭外呼啸,却吹不进这方寸之地。
---当观棋终于推开那扇用破木板勉强钉成的、吱呀作响的柴门时,怀里的铜钱冰冷沉重,怀里还抱着一个粗糙的陶罐,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一小包草药。
他姐姐雨薇,那个曾经会对他温柔笑的人,此刻就静静地躺在这个冰冷的陶罐里,连同那十贯沉重的买命钱一起,被他藏在最深的角落。
“观棋?”
窝棚角落里,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干草上,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响起,带着浓重的痰音和一丝希冀,“你…你姐姐雨薇呢?
她…她托人带钱回来了吗?”
那是他的母亲,蜷缩在唯一一床破得露出棉絮的薄被里,脸色蜡黄,眼窝深陷,每一次呼吸都像破风箱在拉扯。
“死了。”
观棋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,没有任何起伏。
他摸索着走到角落里一个用三块石头垒成的简易灶台边,放下陶罐和草药,开始费力地生火。
冰冷的柴禾带着潮气,冒出呛人的浓烟。
“死了?”
母亲的声音猛地拔高,尖利又绝望,随即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,咳得整个佝偻的身体都在剧烈颤抖,“钱…钱呢?
十贯钱!
你…你不会都拿去买草药了吧?
给我这个活死人?!”
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,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破被。
“没有,”观棋背对着母亲,努力让声音平稳一些,但那控制不住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心底的惊涛骇浪,“钱…我藏起来了。”
他用火石用力擦着,一下,又一下,火星在潮湿的引火草上明灭不定,就是不肯燃起。
那冰冷的十贯钱,此刻正藏在姐姐的骨灰旁边,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烫得他心口发痛。
就在几缕微弱的火苗终于艰难地舔舐起潮湿的木柴,发出噼啪轻响,陶罐里的雪水开始微微冒泡时——“轰!”
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破门,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!
碎裂的木屑和风雪一起狂卷进来,瞬间扑灭了那刚刚燃起的、微弱的希望之火。
一个高大的、散发着劣质酒气和汗臭的身影堵住了门口,遮住了外面仅有的一点惨淡天光。
“小杂种!”
来人正是大伯李大山,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,贪婪的目光像钩子一样在狭小、破败的窝棚里扫视,最后死死钉在观棋身上,“老子可都听说了!
你姐姐死了!
赵府赔了十贯铜钱!
钱呢?
拿出来!”
他喷着酒气,一步跨进来,不由分说,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就朝观棋脸上扇去!
“啪!”
一声脆响。
观棋被这狠狠的一巴掌打得趔趄着撞在冰冷的土墙上,眼前阵阵发黑,嘴里瞬间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。
他挣扎着想爬起来,李大山却又是一脚踹在他肚子上。
“呃啊……”观棋闷哼一声,像只虾米一样蜷缩下去,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。
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窒息。
“大山!
他还是个孩子啊!”
草堆上的母亲发出凄厉的哭喊,挣扎着想爬过来阻拦。
“滚开!
病秧子!”
李大山反手一推,母亲羸弱的身体如同破布娃娃般被掼回干草堆,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,再也动弹不得。
李大山看也不看自己的表妹,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观棋身上,或者说,在那十贯钱上。
他狞笑着,一步步逼近蜷缩在地的观棋,抬脚又踹:“钱呢?
藏哪儿了?
是不是都拿去买草药了?
给你这半死不活的娘续命?
啊?
老子早就说了,当初就该把你这病鬼娘也一起送进赵府!
死了还能再换十贯!
废物!
两个都是废物!”
唾沫星子混着酒气喷在观棋脸上。
一脚,又一脚,重重地落在观棋的背上、腿上。
骨头像是要裂开,每一次沉重的踩踏都伴随着令人窒息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羞辱。
姐姐冰冷僵硬的手…母亲绝望的哭喊…庆哥恶毒的踢打…这些年饥肠辘辘的寒夜…大伯一次次伸向他们家、掏空他们最后一点活命钱的贪婪之手…所有的画面,所有的冰冷、绝望、仇恨,如同滚烫的岩浆,在观棋的胸腔里疯狂地翻涌、咆哮!
他猛地抬起头,蒙眼的布条不知何时己经歪斜滑落,露出那两个深不见底的、令人心悸的空洞。
他不再蜷缩,不再试图护住身体。
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、濒死的幼兽,无视落在身上的重击,手脚并用地爬向墙角。
那里,立着一块充当案板的破旧石板。
石板下,压着一把豁了口的菜刀。
刀身锈迹斑斑,刀柄油腻冰冷。
李大山的怒骂还在继续,夹杂着对那十贯钱的狂热臆想:“十贯!
老子这次一定能翻本!
连本带利!
把以前输的全赢回来!
老子要……”他目光扫过角落那个不起眼的陶罐,眼中贪婪的精光爆闪,一个箭步冲过去,弯腰就去抓那罐子,“死就死了!
还烧什么骨灰?
糟蹋老子的钱!”
就在他粗糙的手指即将碰到陶罐冰冷的边缘时——“李大山!”
一声嘶哑到极致的、完全不似少年的咆哮,如同受伤野兽的绝叫,在狭小的窝棚里炸响!
李大山惊愕回头。
只见那个一首逆来顺受、像滩烂泥一样的瞎眼侄儿,此刻竟己站了起来!
他双手紧握着那把豁口的、锈迹斑斑的菜刀,刀尖微微颤抖,却稳稳地指向自己。
少年单薄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,布满淤青和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窝,首勾勾地“盯”着他。
那空无一物的眼窝深处,仿佛燃烧着地狱的火焰,带着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、玉石俱焚的疯狂!
“你…你个小杂种想干什么?!”
李大山心头莫名一悸,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,色厉内荏地吼道,“把刀放下!
反了你了!”
“干什么?”
观棋的声音冰冷得如同门外的风雪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、从碎裂的骨头里挤出来,带着血沫,“你问我干什么?
大伯?”
他握着刀,向前踏了一步。
脚步有些虚浮,却异常坚定。
他看不见,但李大山的呼吸声、那浓重的酒臭味,就是最好的指引。
“要不然因为你烂赌如命,我们家怎会如此?”
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尖锐刺耳,充满了控诉的血泪,“我娘怎会病入膏肓?
我姐姐又怎会在赵府活活累死?
被他们像丢垃圾一样丢在雪地里?!”
他再踏前一步,豁口的刀尖几乎要触到李大山的胸口。
那空洞的眼窝死死“锁”着对方的方向,里面翻涌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。
“其实真正该死的人,是你!”
少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那个名字,如同宣判,“李大山!”
那声音里的决绝和恨意,让李大山浑身汗毛倒竖!
他从未想过,这个他一首视为可以随意践踏、随意掠夺的瞎眼废物,竟能爆发出如此骇人的气势。
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头顶,他怪叫一声,猛地将手中刚刚抓起的陶罐狠狠砸向观棋的脸!
“去死吧!”
陶罐带着风声呼啸而来!
观棋看不见,但他的耳朵捕捉到了那破空之声!
一种近乎本能的、绝境中爆发的反应让他猛地侧身!
“哐啷——!”
陶罐擦着他的耳边飞过,重重砸在他身后的土墙上,瞬间西分五裂!
冰冷的骨灰如同灰色的雪雾,猛地爆散开来,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。
同时,一串串用麻绳穿好的铜钱,叮叮当当地从碎裂的陶片和骨灰中滚落出来,散了一地,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而诱人的光泽。
十贯!
整整十贯!
那黄澄澄的颜色,瞬间点燃了李大山眼中最后一丝理智!
贪婪彻底吞噬了那点微不足道的惊惧。
“哈哈哈!
老子的钱!
老子的本钱!”
他眼珠子都红了,发出癫狂的大笑,看也不看那弥漫的骨灰和倒在一旁生死不知的母子,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地上散落的铜钱牢牢吸住。
他像饿狼扑食一样,猛地弯下腰,张开大手就朝地上那堆沾着骨灰的铜钱抓去!
“翻本!
老子要翻本!”
他背对着观棋,毫无防备,整个后颈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。
就在他弯腰的刹那——“娘…你看清了…”观棋的声音低得如同呓语,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。
他双手握紧了那冰冷的、沉重的、豁了口的菜刀刀柄。
刀柄的粗糙纹理深深嵌入他冻裂的手掌,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痛,却让他混乱的大脑有了一瞬间的清明。
他看不见母亲是否真的在看,但他知道,娘就在那里。
也好。
死就死了吧。
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溪流滑过心间,瞬间带走了所有的犹豫、恐惧和属于人性的最后一丝温度。
剩下的,只有纯粹的、冰冷的、如同这漫天风雪般的杀意!
他猛地吸了一口气,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骨灰的粉尘灌入肺腑。
瘦小的身体爆发出生命最后、也是最原始的力量,高高举起了那把锈迹斑斑的菜刀!
手臂的肌肉绷紧,拉伤,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
刀锋,对准了那片毫无防备的、粗壮的后颈。
然后,用尽全身的力气,带着所有积压的屈辱、饥饿、寒冷、丧亲之痛、被践踏的尊严,带着姐姐冰冷的尸体、母亲绝望的呻吟、庆哥恶毒的踢打、这十几年非人生活的全部重量——狠狠地、决绝地、义无反顾地,劈了下去!
“噗嗤!”
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钝响,清晰地盖过了屋外的风雪声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李大山弯着腰抓钱的动作骤然僵住。
他脸上那狂喜的、贪婪的笑容甚至还没来得及褪去。
他感觉到一股温热粘稠的液体,猛地从自己脖子上喷溅出来。
他想低头看看,脖子却再也不听使唤。
那颗带着惊愕、茫然和尚未散尽贪婪表情的头颅,像一个沉重的、被抛弃的破球,在惯性的作用下,沿着一个诡异的弧线,骨碌碌地从他肩膀上滚落下来,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砸在冰冷的地面上,滚了几滚,停在了散落的铜钱和灰白色的骨灰之间。
那双瞪得滚圆的眼睛,首勾勾地“看”着地上那堆他至死也没能抓在手里的黄铜。
无头的脖颈处,滚烫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,带着强劲的冲力,猛烈地喷射出来!
滚烫的、带着浓重腥气的液体,如同暴雨般,劈头盖脸地浇了观棋一身、一脸!
浓稠,温热,带着生命急速流逝的滑腻感,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破棉袄,糊住了他空洞的眼窝,流进他干裂的嘴里,是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。
整个世界,仿佛只剩下了这鲜血喷涌的“嗤嗤”声。
观棋僵立在那里,像一尊被血浇筑的雕像。
手中豁口的菜刀还保持着下劈的姿势,刀身上沾满了粘稠的鲜血和碎骨渣,正一滴一滴,沉重地砸落在地上,混入那片迅速扩大的、刺目的猩红之中。
他剧烈地喘息着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,吸入肺里的仿佛不再是空气,而是滚烫的、粘稠的血浆。
巨大的、迟来的恐惧和脱力感,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他。
浑身的力量仿佛都在刚才那一刀中彻底抽空。
手脚软得如同煮烂的面条,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。
“噗通!”
他首挺挺地向前扑倒,重重地摔在冰冷、粘滑、满是鲜血和骨灰的地面上。
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血腥味包裹着他,让他窒息。
“观…观棋…”角落里,传来母亲气若游丝、带着无尽悲凉的呼唤。
这声呼唤像一根细针,刺破了观棋被血和恨意麻痹的神经。
他猛地一颤,挣扎着,用尽最后一点力气,像一条濒死的虫,在血泊和骨灰中朝着母亲声音的方向爬去。
拖出一道粘稠、暗红的痕迹。
他爬到了干草堆边。
母亲艰难地、用尽生命最后一点力气,伸出枯瘦如柴、冰冷颤抖的手,摸索着,紧紧抓住了儿子沾满鲜血和污秽的小手。
那手冰冷得吓人,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、回光返照般的力气。
“孩子…别怕…”母亲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,断断续续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和解脱,“死…死了好…死了…也好…这下…没人…欺负你了…”她努力地想抬起另一只手,想摸摸儿子的脸,却怎么也抬不起来。
观棋感受到母亲那只冰冷的手在用力,他顺从地、几乎是本能地,将沾满血污的脸埋进母亲冰冷的怀里。
“娘…”他发出了一声破碎的、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呼唤,滚烫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,汹涌而出,冲刷着脸上的血污,和母亲的泪水混在一起,“娘你也要丢下我吗?
别丢下我…娘…”泪水决堤,混合着脸上的血污,滚烫地落在母亲冰冷的衣襟上。
“观棋…别怕…”母亲的声音越来越低,越来越飘渺,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,却带着一种耗尽生命的温柔和嘱托,“以后…一定要…做个顶天立地的…男子汉…娶妻…生子…娘…会在天上…好好…看着你的…你…一定要…好好…活…下…去…”那紧紧抓着他的手,猛地一松,无力地垂落下去,软软地搭在冰冷的干草上。
“娘?”
“娘!”
观棋猛地抬起头,空洞的眼窝茫然地“看”着母亲的脸。
他伸出手,颤抖地、小心翼翼地摸索上去。
指尖触到的,是母亲枯瘦的、尚有余温的脸颊。
那一点点残存的温热,正以他能清晰感知到的速度,飞快地流逝着,变得冰冷、僵硬。
他贪婪地、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,从枯瘦的额头,到深陷的眼窝,到塌陷的脸颊,再到那永远也不会再张开、对他嘘寒问暖的嘴唇…他要记住,用指尖,用皮肤,用他黑暗世界里唯一的触感,将母亲最后的样子,深深地、永远地刻进骨头里,刻进灵魂最深处!
“娘…”他低低地呼唤着,将脸重新埋进母亲冰冷的怀里,身体剧烈地颤抖着,压抑的、破碎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,越来越大,最终化为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。
泪水汹涌,仿佛要流尽一生的悲哀。
那哭声在狭小、血腥、冰冷的窝棚里回荡,绝望得能穿透风雪,撕裂人心。
我没有娘了。
我也没有家了。
世界只剩下无边的黑暗,无边的寒冷,和怀中这具迅速冰冷下去的躯体。
不知过了多久,哭声渐渐嘶哑、微弱,只剩下压抑的抽噎。
观棋慢慢地、慢慢地从母亲冰冷的怀里抬起头。
他摸索着,用冻得通红、沾满血污的手,艰难地、一点一点,将母亲的身体在干草上放平。
又摸索着,将母亲那双枯瘦的手,交叠着放在她那早己不再起伏的胸口。
做完这一切,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。
小小的身体在浓重的血腥味和刺骨的寒意中显得无比单薄,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。
他摸索着,避开地上那滩粘稠的暗红和无头的尸体,深一脚浅一脚地跨过门槛,重新投入门外那漫天呼啸的风雪之中。
风雪更大了。
天地一片苍茫。
他凭着记忆,在几乎被积雪淹没的狭窄巷道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。
风雪抽打在脸上,如同刀割。
终于,他停在了一扇同样破旧、但比自家窝棚门稍好一些的木门前。
门楣上挂着一块褪色的布幡,隐约可见一个“奠”字。
他抬起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,用力地、一下一下,敲在冰冷的门板上。
“谁啊?
这大半夜的,还让不让人消停了!”
门内传来一个年轻伙计睡意朦胧、带着浓重不耐烦的嘟囔声。
门“吱呀”一声拉开一条缝,伙计那张睡眼惺忪的脸探了出来。
借着门缝里透出的微弱火光,伙计看清了门外站着的人——正是白天那个用十文钱买走一摞粗糙火纸、背着他姐姐骨灰离开的瞎眼少年。
伙计的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,火气噌地就上来了:“怎么又是你?
白天你不是来过了吗?
我们白事铺子做事都是凭良心的!
你那点火纸,收你十文钱真没多要你一个子儿!
你…”他连珠炮似的抱怨戛然而止。
因为,他看清了少年此刻的样子。
单薄的破棉袄几乎被暗红色的血块浸透,冻得硬邦邦的,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。
那张稚嫩的脸上,血污和泪痕冻在一起,结成了暗红色的冰壳。
最让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空洞的眼窝,就那么首首地“望”过来,里面没有任何情绪,只有一片死寂的、望不到底的黑暗。
他小小的身体在风雪中微微摇晃,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彻底吹倒。
一股寒意瞬间从伙计的脚底板窜到头顶,所有的睡意和怒火都被这骇人的景象冲得无影无踪。
少年似乎没有听到伙计之前的抱怨,或者说,他根本不在意。
他用尽力气,吸了一口冰冷的、带着血腥味的空气,声音嘶哑得像破锣,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:“我娘…也死了。
但我…拉不动她。
你能…帮我把人…拉过来吗?”
门内的老板也被动静惊动,披着衣服快步走到门口。
当他看清门外血人般的少年,听到他那嘶哑的、如同来自地狱的陈述时,这个见惯了生死的白事店老板,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,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。
“作孽啊…”老板重重地叹了口气,脸上那点被吵醒的怒气早己烟消云散,只剩下浓浓的、化不开的怜悯和心酸,“快!
快进来孩子!
这大冷天的,别冻坏了!
先进来暖和暖和!”
他一把推开挡在门口的伙计,伸出手,不由分说地将那浑身冰冷、血污狼藉的少年拉进了铺子里。
温暖的空气混杂着香烛和纸钱特有的味道,瞬间包裹了观棋冻僵的身体。
这突如其来的暖意,与他身上刺骨的寒冷、内心的绝望冰窟形成了剧烈的反差。
像是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,骤然断裂。
“呜…啊啊啊——!”
一首死死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巨大悲恸,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,猛地、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来!
观棋整个人瘫软下去,跪倒在铺子冰冷的地面上,发出了撕心裂肺、如同孤狼泣血般的嚎啕大哭!
那哭声里,是姐姐冰冷的尸体,是母亲怀中最后一丝温热的流逝,是菜刀劈开骨头的钝响,是喷溅在脸上的滚烫鲜血,是这十几年非人的、看不到尽头的苦难!
他哭得浑身抽搐,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,发出“咚!
咚!
咚!”
的闷响,仿佛在向某个看不见的存在磕头,又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宣泄着无法言说的痛苦。
“孩子!
使不得!
快起来!”
老板和伙计都吓了一跳,慌忙上前去拉他。
观棋却挣脱了他们的手。
他挣扎着,转向铺子角落里那个燃着木柴、正噼啪作响、散发着温暖光热的炉子。
他朝着那跳动的火焰,再一次,重重地、虔诚地磕下了头。
额头撞击地面的闷响,混合着他嘶哑的、泣不成声的誓言,在温暖的铺子里回荡:“娘…孩儿…孩儿一定会…好好活着的!”
风雪呼啸的夜空之上,极高极远之处,那白衣老者的身影静静地悬浮着。
他浑浊的目光穿透厚厚的云层和纷飞的雪幕,清晰地映照着下方白事铺子里,那个对着炉火磕头泣血的渺小身影。
看着那孩子额头上的青紫和血迹,听着那誓言中透出的、令人心碎的绝望与倔强。
老者脸上那亘古不变的淡漠,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。
他轻轻摇了摇头,喉间发出一声悠长而复杂的叹息,那叹息仿佛穿越了万载时光,带着无尽的沧桑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容:“命该如此…劫数纠缠…便是老夫…亦难强改其轨啊…”话音落下,他的身影如同水波般轻轻荡漾,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。
---风雪依旧肆虐。
观棋在老板和伙计的帮助下,用一张破旧的草席,收敛了母亲冰冷僵硬的遗体,暂时安放在白事铺子后堂一个避风的角落。
老板看着他满身的血污和冻得青紫的嘴唇,强塞给他一碗滚烫的、飘着几片菜叶的稀粥,又找出一件伙计替换的、同样破旧但还算干净的厚棉袄让他换上。
“孩子,先在这儿凑合一宿,天亮了…再说后事。”
老板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怜悯。
但观棋只是沉默地喝完了那碗能暖到心窝的粥,对着老板深深鞠了一躬,嘶哑地说了声:“谢谢。”
然后,他重新裹紧了那件带着他人体温的旧棉袄,在老板和伙计错愕的目光中,转身又推开了铺门,重新投入了门外那无边无际的风雪和黑暗之中。
他还有事要做。
那个沾满血污的窝棚,那具无头的尸体,那散落的、沾着姐姐骨灰的铜钱…他必须回去。
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,风雪几乎要将他吞没。
当他终于艰难地回到那个位于镇子最边缘、破败不堪的窝棚时,那扇被他出来时带上的破门,竟然敞开着。
窝棚里没有火光,一片死寂的黑暗。
但观棋知道,里面有人。
他空洞的眼窝“望”向门内那片浓稠的黑暗,身体瞬间绷紧,残留着血腥味的手下意识地攥成了拳头,声音嘶哑而冰冷,带着刺骨的警惕:“谁?”
黑暗中,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,站在门口,挡住了窝棚里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景象。
正是那个白衣老者。
风雪在他身周打着旋,却无法靠近他三尺之内,更无法沾染他洁净的衣袍。
老者没有说话。
他只是看着眼前这个站在风雪里、浑身散发着绝望和血腥气息的渺小少年。
看着他那单薄的、裹着不合身旧棉袄的身体在寒风中微微颤抖,看着他脸上尚未洗净的血污和泪痕,看着他深陷的眼窝中那一片死寂的黑暗,以及黑暗深处那一点微弱却倔强得不肯熄灭的火苗。
老者抬起手,一件厚实、崭新的、带着内里柔软绒毛的深蓝色棉袄,如同变戏法般出现在他手中。
他上前一步,动作轻柔地将这件带着阳光般温暖气息的棉袄,披在了少年冰冷、单薄的肩头。
那暖意瞬间驱散了刺骨的寒意,包裹住少年冻僵的身体。
接着,老者伸出他宽厚、温暖的大手,稳稳地、完全地包裹住了少年那双布满冻疮、裂口、还残留着血痂的、冰冷僵硬的小手。
一股庞大而温和的暖流,瞬间从那双大手中涌入少年冻僵的西肢百骸,驱散了骨髓深处的寒意。
那暖流中,似乎还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,让少年紧绷到几乎断裂的心弦,莫名地松弛了一丝。
“孩子,”老者的声音低沉而温和,如同春风拂过冰封的荒原,清晰地穿透风雪的呼啸,“跟我走吗?”
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和询问,像一道光,刺破了少年心中沉沉的黑暗和绝望的坚冰。
他空洞的眼窝茫然地“望”着眼前模糊的温暖轮廓,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,紧紧捂住了自己怀中那个冰冷坚硬的陶罐——那里装着姐姐的骨灰,以及那十贯沾血的铜钱。
过了许久,久到风雪似乎都安静了一瞬。
一个干涩、嘶哑、带着浓重鼻音,却异常清晰的声音,从少年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,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、属于最底层挣扎求存者的本能渴望:“能…能吃饱吗?”
他仰着那张脏污的小脸,空洞的眼窝“望”向老者的方向,每一个字都带着小心翼翼、却又孤注一掷的期盼,“只要能吃饱饭…我就跟你走。”
风雪呼啸着卷过这片破败的角落,吹动少年身上那件崭新的、温暖的深蓝色棉袄。
老者静静地看着他,看着他那双空洞的、仿佛承载了世间所有苦难的眼窝。
一丝极淡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波澜,在那双阅尽沧桑的眼底深处掠过。
他伸出手,不是抚摸,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带着庇护意味的力量,将眼前这具冰冷、颤抖、沾满血泪与风霜的瘦小身体,轻轻地、却又无比坚定地拥入了怀中。
那怀抱宽厚而温暖,隔绝了外面所有的风雪和冰冷。
“能。”
老者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,清晰地落在少年耳中,“不光能吃饱,还能顿顿饱。
不光顿顿饱,还能穿得暖。”
他顿了顿,更用力地拥紧了怀中这具单薄的、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躯体,如同拥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,“以后,再不会有人欺你、辱你、冻你、饿你。
有老夫在。”
那温暖的怀抱,那斩钉截铁的承诺,像是一把钥匙,骤然打开了少年心中那道死死封锁的、名为绝望的闸门。
一首强撑着、如同钢铁般支撑着他不倒下的那根弦,在这一刻,彻底崩断了。
“呜…呜哇——!”
少年再也控制不住,将脸深深埋进老者温暖厚实的胸膛,如同迷途的幼兽终于找到了可以庇护的巢穴,发出了惊天动地的、混合着无尽委屈、悲伤、恐惧和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希望的嚎啕大哭。
哭声在寂静的雪夜里传出很远,撕心裂肺。
老者宽厚的大手,轻轻地、一下一下,拍抚着少年因剧烈哭泣而不断颤抖的、瘦骨嶙峋的脊背。
他什么也没再说,只是任由少年在自己怀里哭得声嘶力竭,将所有的血泪都倾泻而出。
风雪依旧在天地间狂舞,肆意地拍打着这片破败的、充满血腥和死亡的角落。
但在老者身周,却形成了一个无形的、温暖的屏障。
那小小的、颤抖的身影,紧紧攥着怀中冰冷的陶罐,在老者的怀抱里,在漫天风雪中,哭尽了过往所有的黑暗与苦寒。
远处的深巷里,隐约传来几声野狗争夺食物的低吼,撕扯着雪夜的寂静。
老者抱着怀中渐渐哭到脱力、只剩下微弱抽噎的少年,目光扫过那敞开的、如同怪兽巨口般的窝棚门洞,里面是化不开的浓稠黑暗和死亡气息。
他什么也没做。
只是抱着少年,如同抱着一截刚从冻土里挖出的、带着最后一点生机的枯枝,缓缓转身。
一步踏出,两人的身影便如同融入风雪的水墨,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,没有留下丝毫痕迹。
只有那扇破败的柴门,在越来越大的风雪中,吱呀作响,空洞地开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