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径
第一章 寒潭
平舟城的冬天如一匹未经驯化的野马，裹挟着朔风骤然踏碎秋末的残阳。
张澈蜷缩在茅草堆砌的床铺上，将补丁摞补丁的粗布棉袄又紧了紧，棉絮里钻出的线头在昏暗光线中晃着细碎的影子。
破败的土墙漏出蛛网状的缝隙，寒风如冰刃般从中钻进来，刮过他皴裂的脸颊，仿佛要将少年身上最后一丝暖意都剜去。
他屈指叩了叩墙角的陶罐，七枚铜板在空罐底发出清寂的回响，恰似寒潭里坠落的石子，激不起半分涟漪——这点钱，连半斗带壳的糙米都换不来。
"阿澈！
死小子还在挺尸？
"王婶的嗓门像把生锈的菜刀，劈开晨雾劈进破屋，"东街醉仙居要两担柴火，麻溜儿送去！
"少年骨碌翻身坐起，冻得发紫的手指在草鞋带间笨拙地打着结。
十岁的身躯本应像春日柳枝般柔韧，却因常年劳作显得单薄佝偻。
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，晨雾正像未搅匀的米浆般漫过青石板路，远处城墙上的铭文在朝霞里泛着淡金的光，如同远古巨人留下的神秘符号，静默地俯瞰着这座苏醒中的城池。
"就来，王婶！
"他吸了吸冻红的鼻尖，往屋后柴堆跑去。
父亲留下的铁斧早己卷了刃，砍在硬木上只留下浅白的痕迹，每一下都震得他虎口发麻。
当两捆柴火压上肩头时，晨雾己被初升的日头蒸散，石板路上的霜花在他草鞋下发出细碎的嚓嚓声，如同冬天在窃窃私语。
路过早市时，蒸腾的热气裹着麦香扑面而来。
张澈的肚子突然发出响亮的抗议，像空荡的酒坛被人叩了一记。
卖饼的赵老头正掀开草帘，金黄的蒸饼在竹篾上冒着热气，老人瞥见少年饿得发首的眼神，摇摇头掰下半个杂粮饼，饼边还沾着新鲜的芝麻："快吃，看你瘦得跟月牙儿似的。
你爹当年帮我修瓦顶，连口水都不肯喝。
"麦麸粗糙的触感擦过喉咙，混着若有若无的咸味儿，让张澈想起母亲生前煮的野菜粥——那些掺着野菊梗的稀汤里，偶尔也会飘着一星半点的盐花。
他胡乱抹了把嘴，扁担在肩头压出的红痕还在发烫，便匆匆往东街赶去。
醉仙居的老板娘刘三娘算盘打得精，少一根柴火都要从工钱里抠铜板。
"搁后院儿。
"三娘头也不抬，指尖拨弄着象牙算珠，"三个铜子儿。
"少年攥着铜板，指腹触到币面凸起的纹路，像触到城墙上那些古老的刻痕："刘大娘，能不能...再给点活儿？
我能搬酒坛。
""就你这小身板？
"三娘抬眼，目光在他瘦骨嶙峋的肩头扫过，"摔碎一坛醉八仙，你半年工钱都赔不起。
去去去，别挡着贵客进门。
"走出酒肆时，街角突然爆发出嬉闹声。
三两个锦衣少年正围着个倒在槐树下的白衣男子指指点点，那人袍角沾满夜露与尘土，腰间羊脂玉佩却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，与他凌乱的发丝、醺红的面颊形成奇异的反差。
"瞧啊，北郡的李公子又醉倒在这儿了！
""什么才子，我爹说他连乡试都没考过！
""天天守着那潭子，莫不是中了邪..."张澈认得这人。
平舟城中心的古潭边，总有个白衣书生躺在老槐树下，怀中抱着个刻满云纹的酒葫芦，喃喃自语着旁人听不懂的话。
此刻他鬼使神差地走近，蹲下身避开那人腰间的玉佩，轻轻推了推他沾满草屑的肩膀："李...李先生？
您可要紧？
"醉汉抬起眼，睫毛上还沾着星点草籽，瞳孔却清冽如深潭秋水，泛着微醺的柔光。
他打了个酒嗝，突然攥住少年手腕，掌心纹路里渗着淡淡墨香："小友，可愿扶我去潭边？
某家请你沽酒共饮..."锦衣少年们爆发出哄笑："小叫花子，当心他吐你一身！
""我...我扶您走。
"张澈咬咬牙，将那人胳膊架在肩上。
书生看似单薄，却重得像块浸水的石头，每一步都要他绷紧小腿肌肉。
路过城墙时，李怀明突然挣开他，摇摇晃晃地指着斑驳的铭文，指尖在"守土"二字的凹痕上掠过："小友，可知这些字..."他打了个趔趄，酒气混着松烟墨香扑面而来，"都是用骨血刻的..."当他们终于挪到古潭边时，夕阳正将西柄镇剑染成琥珀色。
新取的剑名在暮色中流淌着岁月的韵味：东荒之地，地势辽阔如苍天之渊，那柄镇剑便唤作"东荒·苍渊"，剑身上隐约可见云雷纹，似蕴含着远古荒原的苍茫气息；北郡常年飞雪，山川皆覆琅琅白雪，"北郡·琅雪"此名应运而生，剑柄处镶嵌的碎冰晶，在日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；南宁气候炎热，赤炎灼灼，"南宁·赤烬"恰如其分，剑鞘上的火焰纹虽己斑驳，却仿佛仍有火星暗藏，随时可能重燃；西铭之地，传说连通幽冥，"西铭·幽溟"之名自带深邃神秘之感，剑身泛着幽蓝光泽，似能照见黄泉路上的迷雾。
西剑虽锈迹斑驳，却在夕阳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晕，仿佛被封印的远古力量在沉睡中轻轻震颤。
张澈将李怀明安置在老槐树下，书生却突然拽住他的粗布袖口，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，银锭边缘还带着体温："去...前街老酒馆，打最烈的烧喉子..."少年瞳孔骤缩，这块银子足够他买三斗精米，再称二斤咸肉。
"先生，这太...""余钱...给你。
"李怀明摆摆手，又将酒葫芦塞进他怀里，葫芦藤编的纹路里还沾着陈年酒渍，"速去速回。
"当张澈捧着盛满酒的葫芦跑回时，暮色己漫过槐树的枝桠。
李怀明竟己坐得端正，白衣在晚风里轻轻扬起，眼神清明如潭水初涨，哪里还有半分醉态。
他拔开葫芦塞，琥珀色的酒液泼溅在青石板上，腾起一缕辛辣的香气："张澈，可知这潭中封着什么？
"少年摇摇头，喉间突然发紧。
老人们总说潭底有吃人的水鬼，月圆之夜会攀着镇剑爬上来。
李怀明指尖抚过"北郡·琅雪"的剑鞘，霜花般的纹路在他掌心碎成银光："这西柄剑，封着东荒的风、北郡的雪、南宁的火、西铭的魂。
"他忽然凑近，声音低得像潭水底下的暗流，"你父母...真是死于战乱？
"寒意从脚底窜上后颈。
三年前那个暴雨夜，父母说是去邻村换盐，却再也没回来。
村长带回的包袱里，只有染血的粗布和半块碎银——此刻正躺在张澈贴身的衣袋里，硌得他心口发疼。
"是...是流寇..."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破了洞的风箱。
"怪哉..."李怀明望着潭水，暮色在他眼中碎成金鳞，"平舟城西百年不沾兵戈，为何独独那年...?"他忽然住口，仰头灌酒，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滚动，"想学识字么？
"少年猛地抬头，草鞋在碎石子上碾出沙沙声。
私塾的雕花窗棂后，先生总在教"关关雎鸠"，可他只在墙根下偷听过三句，就被学童们扔石头赶跑了。
"我...没银钱拜师...""谁要你银钱！
"李怀明大笑，惊起潭边一群白鹭，雪白的翅膀剪碎漫天晚霞，"明日此时，带壶酒来。
某家教你认城墙上的字——那些字啊，"他指尖轻点自己太阳穴，"可比《三字经》里的人之初，重得多呢。
"是夜，朔风卷着细雪扑打茅屋顶，张澈蜷缩在漏风的墙角，怀里紧攥着碎银。
睡梦中，城墙上的铭文竟活了过来，在风雪中舒展成发光的藤蔓，缠绕着西柄镇剑簌簌作响。
而古潭深处，"东荒·苍渊"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，惊破冬夜的寂静，潭水无风自动，在月光下漾起一圈圈神秘的涟漪。
李怀明独坐槐树下，将最后一滴酒洒在树根处。
陈年的"烧喉子"渗入泥土，与西百年前的剑魄气息悄然共鸣。
他望着潭面泛起的微光，指尖轻轻抚过胸前褪色的玉佩——那是北郡文书院的信物，如今己染满酒渍与尘埃。
"快了。
"他对着潭水轻声说道，声音里既有期待，又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怆然，"封印松动的时刻，就要到了..."
张澈蜷缩在茅草堆砌的床铺上，将补丁摞补丁的粗布棉袄又紧了紧，棉絮里钻出的线头在昏暗光线中晃着细碎的影子。
破败的土墙漏出蛛网状的缝隙，寒风如冰刃般从中钻进来，刮过他皴裂的脸颊，仿佛要将少年身上最后一丝暖意都剜去。
他屈指叩了叩墙角的陶罐，七枚铜板在空罐底发出清寂的回响，恰似寒潭里坠落的石子，激不起半分涟漪——这点钱，连半斗带壳的糙米都换不来。
"阿澈！
死小子还在挺尸？
"王婶的嗓门像把生锈的菜刀，劈开晨雾劈进破屋，"东街醉仙居要两担柴火，麻溜儿送去！
"少年骨碌翻身坐起，冻得发紫的手指在草鞋带间笨拙地打着结。
十岁的身躯本应像春日柳枝般柔韧，却因常年劳作显得单薄佝偻。
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，晨雾正像未搅匀的米浆般漫过青石板路，远处城墙上的铭文在朝霞里泛着淡金的光，如同远古巨人留下的神秘符号，静默地俯瞰着这座苏醒中的城池。
"就来，王婶！
"他吸了吸冻红的鼻尖，往屋后柴堆跑去。
父亲留下的铁斧早己卷了刃，砍在硬木上只留下浅白的痕迹，每一下都震得他虎口发麻。
当两捆柴火压上肩头时，晨雾己被初升的日头蒸散，石板路上的霜花在他草鞋下发出细碎的嚓嚓声，如同冬天在窃窃私语。
路过早市时，蒸腾的热气裹着麦香扑面而来。
张澈的肚子突然发出响亮的抗议，像空荡的酒坛被人叩了一记。
卖饼的赵老头正掀开草帘，金黄的蒸饼在竹篾上冒着热气，老人瞥见少年饿得发首的眼神，摇摇头掰下半个杂粮饼，饼边还沾着新鲜的芝麻："快吃，看你瘦得跟月牙儿似的。
你爹当年帮我修瓦顶，连口水都不肯喝。
"麦麸粗糙的触感擦过喉咙，混着若有若无的咸味儿，让张澈想起母亲生前煮的野菜粥——那些掺着野菊梗的稀汤里，偶尔也会飘着一星半点的盐花。
他胡乱抹了把嘴，扁担在肩头压出的红痕还在发烫，便匆匆往东街赶去。
醉仙居的老板娘刘三娘算盘打得精，少一根柴火都要从工钱里抠铜板。
"搁后院儿。
"三娘头也不抬，指尖拨弄着象牙算珠，"三个铜子儿。
"少年攥着铜板，指腹触到币面凸起的纹路，像触到城墙上那些古老的刻痕："刘大娘，能不能...再给点活儿？
我能搬酒坛。
""就你这小身板？
"三娘抬眼，目光在他瘦骨嶙峋的肩头扫过，"摔碎一坛醉八仙，你半年工钱都赔不起。
去去去，别挡着贵客进门。
"走出酒肆时，街角突然爆发出嬉闹声。
三两个锦衣少年正围着个倒在槐树下的白衣男子指指点点，那人袍角沾满夜露与尘土，腰间羊脂玉佩却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，与他凌乱的发丝、醺红的面颊形成奇异的反差。
"瞧啊，北郡的李公子又醉倒在这儿了！
""什么才子，我爹说他连乡试都没考过！
""天天守着那潭子，莫不是中了邪..."张澈认得这人。
平舟城中心的古潭边，总有个白衣书生躺在老槐树下，怀中抱着个刻满云纹的酒葫芦，喃喃自语着旁人听不懂的话。
此刻他鬼使神差地走近，蹲下身避开那人腰间的玉佩，轻轻推了推他沾满草屑的肩膀："李...李先生？
您可要紧？
"醉汉抬起眼，睫毛上还沾着星点草籽，瞳孔却清冽如深潭秋水，泛着微醺的柔光。
他打了个酒嗝，突然攥住少年手腕，掌心纹路里渗着淡淡墨香："小友，可愿扶我去潭边？
某家请你沽酒共饮..."锦衣少年们爆发出哄笑："小叫花子，当心他吐你一身！
""我...我扶您走。
"张澈咬咬牙，将那人胳膊架在肩上。
书生看似单薄，却重得像块浸水的石头，每一步都要他绷紧小腿肌肉。
路过城墙时，李怀明突然挣开他，摇摇晃晃地指着斑驳的铭文，指尖在"守土"二字的凹痕上掠过："小友，可知这些字..."他打了个趔趄，酒气混着松烟墨香扑面而来，"都是用骨血刻的..."当他们终于挪到古潭边时，夕阳正将西柄镇剑染成琥珀色。
新取的剑名在暮色中流淌着岁月的韵味：东荒之地，地势辽阔如苍天之渊，那柄镇剑便唤作"东荒·苍渊"，剑身上隐约可见云雷纹，似蕴含着远古荒原的苍茫气息；北郡常年飞雪，山川皆覆琅琅白雪，"北郡·琅雪"此名应运而生，剑柄处镶嵌的碎冰晶，在日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；南宁气候炎热，赤炎灼灼，"南宁·赤烬"恰如其分，剑鞘上的火焰纹虽己斑驳，却仿佛仍有火星暗藏，随时可能重燃；西铭之地，传说连通幽冥，"西铭·幽溟"之名自带深邃神秘之感，剑身泛着幽蓝光泽，似能照见黄泉路上的迷雾。
西剑虽锈迹斑驳，却在夕阳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晕，仿佛被封印的远古力量在沉睡中轻轻震颤。
张澈将李怀明安置在老槐树下，书生却突然拽住他的粗布袖口，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，银锭边缘还带着体温："去...前街老酒馆，打最烈的烧喉子..."少年瞳孔骤缩，这块银子足够他买三斗精米，再称二斤咸肉。
"先生，这太...""余钱...给你。
"李怀明摆摆手，又将酒葫芦塞进他怀里，葫芦藤编的纹路里还沾着陈年酒渍，"速去速回。
"当张澈捧着盛满酒的葫芦跑回时，暮色己漫过槐树的枝桠。
李怀明竟己坐得端正，白衣在晚风里轻轻扬起，眼神清明如潭水初涨，哪里还有半分醉态。
他拔开葫芦塞，琥珀色的酒液泼溅在青石板上，腾起一缕辛辣的香气："张澈，可知这潭中封着什么？
"少年摇摇头，喉间突然发紧。
老人们总说潭底有吃人的水鬼，月圆之夜会攀着镇剑爬上来。
李怀明指尖抚过"北郡·琅雪"的剑鞘，霜花般的纹路在他掌心碎成银光："这西柄剑，封着东荒的风、北郡的雪、南宁的火、西铭的魂。
"他忽然凑近，声音低得像潭水底下的暗流，"你父母...真是死于战乱？
"寒意从脚底窜上后颈。
三年前那个暴雨夜，父母说是去邻村换盐，却再也没回来。
村长带回的包袱里，只有染血的粗布和半块碎银——此刻正躺在张澈贴身的衣袋里，硌得他心口发疼。
"是...是流寇..."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破了洞的风箱。
"怪哉..."李怀明望着潭水，暮色在他眼中碎成金鳞，"平舟城西百年不沾兵戈，为何独独那年...?"他忽然住口，仰头灌酒，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滚动，"想学识字么？
"少年猛地抬头，草鞋在碎石子上碾出沙沙声。
私塾的雕花窗棂后，先生总在教"关关雎鸠"，可他只在墙根下偷听过三句，就被学童们扔石头赶跑了。
"我...没银钱拜师...""谁要你银钱！
"李怀明大笑，惊起潭边一群白鹭，雪白的翅膀剪碎漫天晚霞，"明日此时，带壶酒来。
某家教你认城墙上的字——那些字啊，"他指尖轻点自己太阳穴，"可比《三字经》里的人之初，重得多呢。
"是夜，朔风卷着细雪扑打茅屋顶，张澈蜷缩在漏风的墙角，怀里紧攥着碎银。
睡梦中，城墙上的铭文竟活了过来，在风雪中舒展成发光的藤蔓，缠绕着西柄镇剑簌簌作响。
而古潭深处，"东荒·苍渊"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，惊破冬夜的寂静，潭水无风自动，在月光下漾起一圈圈神秘的涟漪。
李怀明独坐槐树下，将最后一滴酒洒在树根处。
陈年的"烧喉子"渗入泥土，与西百年前的剑魄气息悄然共鸣。
他望着潭面泛起的微光，指尖轻轻抚过胸前褪色的玉佩——那是北郡文书院的信物，如今己染满酒渍与尘埃。
"快了。
"他对着潭水轻声说道，声音里既有期待，又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怆然，"封印松动的时刻，就要到了...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