双生之木槿花

第1章 血色织机

双生之木槿花 往日憾 2025-11-18 07:51:53 玄幻言情
冷,刺入骨髓的冷。

苏晓是被活活冻醒的。

意识像沉在浑浊的冰水里,挣扎着浮上来,每一次喘息都扯得肺叶生疼。

浓重的霉味、劣质灯油燃烧的呛人烟气、还有一股……铁锈似的腥甜,争先恐后地钻进鼻腔。

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,视线模糊一片,只有身下冰冷潮湿的稻草触感异常清晰。

这不是她那个堆满考古资料和咖啡杯的单身公寓。

“咳…咳咳…”旁边传来压抑到极致的呛咳,细弱得像濒死小猫的呜咽。

苏晓扭过头,借着高处唯一那扇巴掌大、糊着破油纸的小窗外透进来的惨淡月光,看清了蜷缩在墙角的身影。

那是个瘦得脱了形的年轻女孩,单薄的粗麻衣服挂在嶙峋的骨架上,露出的手腕脚踝上布满新旧交叠的鞭痕和淤青。

她正死死捂着嘴,身体随着咳嗽剧烈地痉挛,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沫,滴在肮脏的稻草上。

“春杏!

作死的贱蹄子!

咳什么咳?

晦气!”

一声粗嘎的咒骂猛地砸破死寂。

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提着盏昏暗的气死风灯,像座移动的肉山堵在了低矮的牢房门洞口,铁栏杆在她脸上投下狰狞的阴影。

她手中的长竹竿毫不留情地穿过栏杆缝隙,狠狠戳在春杏的腰背上。

“啊!”

春杏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,整个人蜷缩得更紧,像一只被踩烂的虫子。

婆子啐了一口:“呸!

装什么死狗?

主家花了银子买你来是织布的,不是当小姐养着的!

再偷懒,仔洗你的皮!”

骂骂咧咧的声音随着摇晃的灯光渐渐远去,留下令人窒息的黑暗和绝望。

苏晓浑身僵硬,心脏在胸腔里狂跳,几乎要撞碎肋骨。

买?

织布?

鞭痕?

血?

春杏痛苦的喘息像冰冷的针,一下下扎进她的神经。

这不是什么沉浸式历史体验馆。

无数破碎的、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,裹挟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冰冷,如同决堤的洪水,凶猛地冲进她的脑海——苏晚娘,一个和她同名同姓的、十六岁的没落小官家庶女。

父亲苏承业,一个汲汲营营的八品小吏,为了攀附上峰,毫不犹豫地将她这个“赔钱货”卖给了城里最大的“锦绣坊”,换取区区二十两银子,外加一个承诺的、虚无缥缈的“照拂”。

而锦绣坊,这座看似光鲜的织造工场,内里却是吃人的魔窟。

像她和春杏这样被买来的“织娘”,签的是死契,与牲畜无异。

日以继夜地在轰鸣的织机前劳作,稍慢一步便是鞭子加身,病了伤了,便如破布般丢弃在这肮脏的囚笼里等死。

“晚娘…姐…”春杏微弱如游丝的声音传来,带着濒死的颤抖和刻骨的恐惧,“我…我不行了…他们…他们会把我…浸猪笼吗?”

浸猪笼!

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,烫得苏晓灵魂都在颤栗。

记忆里,就在上个月,一个试图逃跑又被抓回来的女孩,就是被剥光了衣服塞进沉重的竹编猪笼里,在无数麻木或兴奋的目光注视下,被几个粗壮的仆役狞笑着抬起来,重重地抛进了织坊后院那口深不见底的污水塘。

咕咚一声闷响,水面冒了几个浑浊的气泡,就再也没了动静。

管事轻描淡写的一句“不安分的贱婢,死了干净”,便盖过了一条年轻生命的全部痕迹。

恐惧像冰冷的毒蛇,瞬间缠紧了苏晓的心脏。

不!

她不能死在这里!

她苏晓,一个二十一世纪独立自主的历史系研究生,绝不能像牲口一样无声无息地烂在这个封建地狱的泥沼里!

一股混杂着愤怒、不甘和强烈求生欲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,瞬间压倒了身体的虚弱和寒冷。

她手脚并用地爬到春杏身边。

女孩的身体烫得像块火炭,呼吸急促而浅表,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可怕的、拉风箱似的哮鸣音。

借着微弱的光线,苏晓看到她指甲和嘴唇都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紫色。

肺炎!

急性心衰!

苏晓脑子里立刻跳出两个冰冷的医学名词。

没有抗生素,没有强心针,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方,这几乎就是死刑判决!

“春杏!

看着我!

别睡!”

苏晓用力拍打女孩冰冷的脸颊,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。

她猛地扯下自己身上那件同样破烂单薄的夹袄,用力撕开还算干净的里衬,迅速叠成厚厚一叠。

“晚娘姐…”春杏涣散的眼神勉强聚焦在她脸上,充满了不解和一种认命般的麻木。

“闭嘴!

用力吸气!

听我的!”

苏晓低吼着,近乎粗暴地将春杏放平,用撕下的布块垫高她的头颈。

她回忆着大学急救课上的每一个细节,双手交叠,用尽全身力气按压在春杏单薄胸膛的正中位置。

“一!

二!

三!

西!”

她口中机械地数着,每一次按压都用尽全身力气,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鬓角。

时间仿佛凝固了,只有她沉重的喘息、手掌按压胸腔发出的沉闷回响,以及春杏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心跳,在这绝望的牢笼里交织。

“咳…噗!”

春杏身体猛地一弹,又喷出一大口暗红的血沫,溅了苏晓满手满脸。

温热粘稠的腥气首冲鼻腔。

“春杏!”

苏晓的心瞬间沉到谷底。

就在这时,春杏的胸膛极其微弱地起伏了一下,青紫的嘴唇微微翕动,似乎想说什么,却最终只化作一缕游丝般的气息。

苏晓的动作僵住了,沾满血污的手停在半空。

那双曾经盛满恐惧和一点点微弱希冀的眼睛,此刻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,空洞地倒映着牢顶污浊的黑暗。

死了。

就在她的怀里,在她徒劳的抢救中,像一盏被轻易吹熄的油灯。

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,瞬间淹没了苏晓。

她看着自己沾满春杏鲜血的双手,看着女孩那凝固着无尽痛苦和恐惧的年轻脸庞,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愤怒,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熔岩,在她心底轰然爆发,灼烧着每一寸理智。

这吃人的世道!

牢门外沉重的脚步声再次由远及近,伴随着钥匙串哗啦作响的刺耳噪音。

又是那个凶神恶煞的周婆子!

“磨磨蹭蹭干什么呢?

天亮了还死挺着?

都给我滚出来上工!”

铁锁哐当一声被粗暴地打开,周婆子肥硕的身躯挤进来,手里的鞭子不耐烦地甩了个响亮的空鞭,“晦气东西…嗯?

这贱婢怎么回事?”

她浑浊的眼睛扫过地上无声无息的春杏,眉头厌恶地皱起。

苏晓猛地抬起头,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周婆子。

那眼神里燃烧的怒火和冰冷的恨意,让见惯了“织娘”们麻木畏缩的周婆子心头没来由地一悸,下意识后退了半步。

“她死了。”

苏晓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,却字字清晰,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。

“死了?”

周婆子先是一愣,随即脸上堆起刻薄的鄙夷,“呸!

短命鬼!

白瞎了主家的粮食!

死了也好,省得浪费汤药!”

她嫌恶地用脚尖踢了踢春杏僵硬的腿,仿佛那不是一具尸体,而是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。

“你!

还愣着干什么?

拖出去扔到乱葬岗喂野狗!

动作麻利点,别污了这地方!”

拖出去?

扔乱葬岗?

像处理一堆真正的垃圾?

看着周婆子那张写满冷漠和残忍的肥脸,听着她口中那轻描淡写决定一个生命最终归宿的刻薄话语,苏晓脑中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,铮然崩断!

“啊——!”

一声压抑到极致、近乎野兽般的低吼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出来。

就在周婆子不耐烦地伸手来抓她胳膊的瞬间,苏晓动了!

她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母豹,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猛地向前一扑!

目标不是周婆子本人,而是她腰间那把用来剪断乱线、寒光闪闪的锋利小剪子!

“反了你了!”

周婆子猝不及防,被撞得一个趔趄,勃然大怒,扬起鞭子就抽!

苏晓根本不躲。

鞭梢带着凌厉的风声抽在她的肩背上,火辣辣的剧痛反而刺激得她更加清醒。

她眼中只有那把近在咫尺的剪刀!

就在鞭子落下的同时,她的手也闪电般探出,死死攥住了冰凉的剪刀柄!

“贱人!

松手!”

周婆子又惊又怒,另一只手狠狠抓向苏晓的头发。

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。

苏晓闷哼一声,眼中却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。

她没有试图夺下剪刀,而是在周婆子用力拉扯她头发的瞬间,借着那股力道,身体猛地向下一沉!

握紧剪刀的手,用尽全身力气,狠狠朝着周婆子那只抓着自己头发的手腕内侧,最柔软、血管最丰富的地方——猛地扎了下去!

噗嗤!

利刃入肉的闷响,在死寂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
“嗷——!!!”

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炸开,盖过了织机隐约的轰鸣。

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,瞬间飙射出来,溅了苏晓满头满脸,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。

周婆子像被砍倒的朽木,捂着手腕上那个狰狞的血洞,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,在地上疯狂地翻滚、抽搐,发出杀猪般的嚎叫。

那把沾满血的剪刀,当啷一声掉落在肮脏的地面上。

苏晓剧烈地喘息着,温热的血顺着她的额角、脸颊滑落,滴进嘴里,是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。

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背靠着冰冷的土墙,胸口剧烈起伏,像刚跑完一场耗尽生命的马拉松。

她看着地上痛苦翻滚、血流如注的周婆子,又看看旁边春杏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。

刚才那搏命一击,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。

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潮水,一波波冲击着她的意识。

她知道自己完了。

重伤管事,这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方,是绝对不可饶恕的死罪。

等待她的,恐怕是比春杏凄惨百倍的下场。

就在苏晓的意识在黑暗边缘摇摇欲坠,几乎要放弃抵抗时,牢房外那片被低矮围墙圈出的、属于锦绣坊管事区域的精致庭院里,一场对话正透过敞开的雕花窗棂,清晰地飘了进来。

“……夫人,您看这事闹的,周婆子那老货也是废物,连个病秧子都看不住,还把自己搭进去了!”

一个带着谄媚的男声响起,是锦绣坊的大管事刘全。

“哼。”

一个冷冽、傲慢的女声慢悠悠地响起,像玉器轻轻碰撞,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寒意,“一个签了死契的贱婢,死了也就死了。

倒是那个敢伤人的…苏晚娘?

苏承业家卖过来的那个?”

“是,就是她!

这小贱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!

夫人您放心,小的这就带人进去,定把她拖出来好好炮制,给周婆子出气,也给坊里立个规矩!”

刘全的声音透着狠厉。

“急什么?”

那被称为“夫人”的声音不紧不慢,带着一丝玩味,“苏承业…呵,前儿个不是还托人递话,想给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在府衙谋个书吏的缺儿么?”

窗外的对话有片刻的停顿,仿佛那夫人正在欣赏着什么有趣的画面。

“这苏晚娘…倒是个硬骨头。

首接打杀了,未免无趣了些。”

夫人优雅地啜了口茶,声音里透着一股猫戏老鼠般的残忍,“刘全。”

“小的在!”

“把人给我弄干净,捆结实了。

不必送柴房了…首接送去‘家庙’。”

最后两个字,她说得又轻又慢,却像淬了毒的冰针,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阴冷。

“让‘静修’的师傅们…好好‘照看照看’这位苏家小姐。

我倒要看看,是她的骨头硬,还是家庙的规矩硬。”

家庙!

这两个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,瞬间劈开了苏晓昏沉的意识!

牢房里,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绝望的气息,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。

周婆子痛苦的呻吟己经变成了断断续续的、破风箱般的抽气声。

春杏冰冷的尸体无声地躺在污秽的稻草上。

苏晓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土墙,身体因为脱力和失血而微微颤抖。

她脸上、手上沾满了黏腻的鲜血,有周婆子的,或许也有她自己伤口渗出的。

那把她用来搏命的剪刀,就掉落在脚边不远,刀刃上还残留着暗红的血渍。

窗外,管事刘全谄媚又狠辣的应诺声清晰地传来:“夫人高明!

小的明白!

这就去办!

定让这小贱蹄子知道知道厉害!”

脚步声匆匆离去。

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,只剩下苏晓自己粗重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太阳穴的轰鸣。

她死死咬住下唇,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,剧烈的疼痛刺激着她摇摇欲坠的神智。

家庙…这两个字像两块巨大的、刻满符咒的冰冷石碑,轰然砸在她的心口。

原主苏晚娘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里,关于“家庙”的信息少得可怜,却无一不浸透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。

那不是供奉祖先的清净之地,而是高门大户里,处置那些“不洁”、“不驯”、“犯了家规”的女眷的私刑之所!

是比锦绣坊这吃人工坊更恐怖、更黑暗的人间地狱!

据说进去的女人,要么彻底疯掉,要么就无声无息地“病骨”了,尸骨无存!

夫人…那个声音冷冽傲慢的女人是谁?

她口中的“静修师傅”又是什么人?

她们会用什么样的“规矩”来“照看”自己?

是更残酷的肉体折磨?

还是精神上的彻底摧毁?

苏晓的目光扫过春杏惨白僵硬的年轻脸庞,扫过地上那把染血的剪刀,最后停留在自己沾满血污、微微颤抖的双手上。

她不想死。

更不想像春杏一样,像无数无声消失在这个世界角落的女性一样,死得毫无价值,轻如草芥!

一股混杂着愤怒、不甘和强烈求生欲的力量,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岩浆,再次在冰冷的绝望深处,艰难地翻涌、凝聚。

她不能就这么被拖走!

不能就这样被送进那个叫“家庙”的魔窟!

视线落在脚边那把剪刀上,冰冷的金属刃口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线微弱天光,像黑暗中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。

周婆子手腕上那个还在汩汩冒血的窟窿,就是它留下的印记。

苏晓的手指,在冰冷的泥地上,极其缓慢地、一寸寸地,向着那把剪刀挪去。

指尖触碰到金属的冰冷和尚未干涸的粘稠血液,让她浑身一颤。

就在这时——哐当!

哐当!

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铁链拖地的刺耳噪音,如同催命的鼓点,在死寂的通道里由远及近,重重地砸在苏晓的心上!

牢门外,影影绰绰的火把光芒跳跃着,将几个高大扭曲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,如同择人而噬的妖魔。

刘全那带着残忍笑意的声音穿透了铁栏,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耳膜:“苏晚娘!

时辰到了!

夫人开恩,送你去‘清静’地方好好‘修身养性’!

哥儿几个,还不快‘请’苏小姐出来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