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夜耕火

第1章 余烬坡的饥饿

长夜耕火 星渡清欢 2025-11-18 07:27:26 现代言情
第一章余烬坡的饥饿黑暗历五十年,春。

风像磨钝的刀子,贴着地皮刮过来,卷起锈红色的雪粒,在废土上割出细细密密的沟痕。

余烬坡顶,半截残碑斜插在龟裂的黄土里,只剩一个“余”字,其余早被酸雨啃成蜂窝。

碑脚下横七竖八躺着冻骨,骨缝里生出灰白的霉苔,像大地在偷偷啃噬自己。

姜禾在倒塌的祠堂供桌下醒来。

破幡半掩,血月的光透进来,把布纹照得发黑。

他蜷得像一只被火烤干的虾,喉咙里烧着一把火,火里只有一个字——饿。

记忆被撕掉两页:一页是钢筋水泥的实验室,一页是眼前枯裂的荒原。

唯一清晰的是左手紧攥的一把黑粒,硬如铁渣,轻若尘埃。

“种子……”他用气音念出这两个字,仿佛触犯禁忌。

祠堂外立刻响起嘶哑嗥叫——夜鬼。

它们曾是人,如今只剩一层皮裹着饥饿。

月光落在它们空洞的眼眶,反射不出任何光泽。

姜禾屏住呼吸,心跳在胸腔里乱撞,像要抢先一步逃命。

供桌外,枯枝刮过石阶的声音越来越近:吱啦——吱啦——他把种子塞进贴身的破布内衬,右手摸到一块碎瓦,边缘锋利如刀。

他打算在夜鬼探头的一瞬,割开它的喉咙,或者干脆割开自己的。

就在此刻,梁上忽然飘下一声极轻的叹息。

“别动。”

那声音像春夜里的第一滴雨,落在干裂瓦片上,让饥饿短暂退潮。

姜禾抬头,看见一双幽绿的眼睛——不是夜鬼,而是一头小鹿,鹿角像古树枝桠,缠满褪色符布。

鹿背上坐着个瘦小人影,兜帽压得极低,只露出一点苍白下巴。

“我叫阿吾。”

兜帽下的人说,“你手里握着的,是灵囿最后的种子。”

祠堂外夜鬼尖啸陡起,第二只、第三只……阿吾伸指抵唇:“嘘——它们闻得到绝望。”

鹿蹄落地无声,却带起一圈淡青光晕。

姜禾被光晕扫过,胃里绞痛竟缓和几分。

阿吾示意他爬上鹿背。

祠堂破门外,夜鬼影子投在墙上,像会动的皮影。

“抓紧。”

风声倒灌,景物拉成扭曲线条。

再睁眼,己置身坡底半塌地窖。

窖顶漏下一缕天光,照见一排排陶罐,罐口用兽皮封得严丝合缝。

阿吾掀开最近一只罐,米香淡淡飘出。

姜禾胃袋瞬间绞紧,口水失控。

“灵囿遗粮,”阿吾说,“只剩三罐。

省着吃,撑七日。”

“七日之后呢?”

阿吾不答,只递给他一片枯叶。

叶脉淡金,像被阳光吻过的记忆。

“含在舌下,可止饿,也可止痛。”

姜禾照做。

清冽甘味从舌尖炸开,细小火苗沿血液游走。

地窖角落蜷缩着几个孩子,最大的十二,最小的还在吮手指。

他们眼里映着同一种安静而深重的饥饿。

阿吾轻声解释:“坡上遗孤,父母要么饿死,要么成了外面那些。”

姜禾指尖发抖。

他意识到,自己手里的黑粒或许是这些孩子最后的生机。

“我需要一块田。”

阿吾歪头看他,绿眸第一次泛起笑意:“余烬坡的地,三年前就种不出东西了。”

“那就让它再种出来。”

沙哑的嗓音像钝刀劈开冻土,带着不容置疑的倔强。

当夜,地窖外飘起蚀雪。

雪呈铁锈暗红,落在皮肤上灼出红斑。

阿吾说,蚀雪会把所有未成熟的作物烧死。

姜禾却披上破袍,独自爬上坡顶。

跪在石碑前,用碎瓦刮开冻土,一寸,两寸……指尖渗血。

血滴入土,被迅速吸收,像大地在偷偷啜饮。

他把黑种埋入血土,覆上一层蚀雪,低声念出模糊的记忆——“土炁为水,火炁为光,种炁为命……”雪地忽然泛起极淡绿光,像有火苗在土下呼吸。

姜禾怔住。

坡下鹿鸣急促。

阿吾的声音穿透风雪:“夜鬼进村!”

姜禾抓起碎瓦,转身狂奔。

雪幕中,幽蓝磷火朝地窖逼近,嗥叫与孩子哭声交织。

他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:那粒种子,绝不能被踩碎。

地窖门前,苗刀第一次出鞘。

流浪武团团长宋野本只是路过讨水,却撞见夜鬼围窖。

刀光劈开第一只夜鬼胸骨,黑血溅雪地,冒出嘶嘶白烟。

姜禾赶到,正看见宋野反手削掉夜鬼半边脑袋。

“谢了。”

姜禾喘得像破旧风箱。

宋野咧嘴:“换粮。

七日后,三罐米。”

阿吾站在鹿背:“我们只有两罐。”

宋野耸肩:“那就两罐半。”

坡顶忽然闷响。

众人回头——石碑方向,一道细若发丝的金光冲天而起,穿透血月,照得蚀雪簌簌融化。

姜禾心脏漏跳一拍——他刚埋下的种子。

金光只持续一瞬,便归于黑暗。

所有人听见地下极轻的“咔哒”声,像有什么破土而出。

宋野刀尖下垂:“……你埋了什么?”

姜禾喉结滚动,却发不出声音。

雪停了。

风卷起蚀雪,露出一线漆黑的地表。

土上,一枚嫩绿幼芽颤颤巍巍,指向天空。

坡底深处,一双比夜鬼更幽暗的眼睛缓缓睁开。

它嗅到新生的味道。

饥饿,从未如此清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