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平暗影

凌晨三点十七分，陈默的睫毛颤了颤。

不是自然醒。

他能感觉到后背的冷汗正顺着脊椎往下滑，像条冰冷的蛇。

鼻腔里还残留着那股挥之不去的焦糊味，即使醒了，梦境里的火舌似乎还在舔舐视网膜。

他猛地坐起身，左手条件反射地往床头摸，指尖却只触到一本摊开的旧书——是加缪的《局外人》，书页边缘己经被他摩挲得发卷。

五年了，他还是改不掉这个习惯。

当年在刑警队值夜班，无论多困，手指总要搭在配枪的枪套上才睡得安稳。

现在枪没了，换成了书。

陈默赤脚踩在地板上，木头发出生锈合页般的吱呀声。

这栋老楼的二层是他的住处，楼下就是“默言书斋”，招牌上的“默”字掉了最后一笔，像个永远没说完的句点。

他走到窗边，撩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一角，动作轻得像怕惊动什么。

雨不知什么时候下起来的，斜斜地打在对面24小时便利店的玻璃幕墙上，把“关东煮”三个红字泡得发肿。

穿蓝色工服的店员正弯腰擦柜台，右手无名指上戴着枚廉价的银戒指，戒指内侧有道深色的垢——那是长期握拖把留下的痕迹。

陈默数着店员擦柜台的次数，从左到右，共七下，然后转身去补货，步幅比标准军姿窄三厘米，应该是左腿有点旧伤。

这些细节像碎玻璃一样扎进脑子里，是他戒不掉的职业病。

就像他左手食指那道贯穿性的伤疤，阴天总会隐隐作痛，提醒他有些东西永远刻在骨头上。

他下楼时，楼梯扶手积的灰被蹭出一道浅痕。

书店里弥漫着旧纸张特有的霉味，混杂着檀香——他总在收银台的角落里点一支，据说能安神。

吧台后的玻璃罐里装着白色药片，瓶身没有标签。

心理医生说这药能抑制闪回，但他每次只敢吃半片。

他怕睡得太沉，会错过什么。

墙上的挂钟是古董货，黄铜钟摆每晃一下，就像敲在神经上。

西点零二分，陈默给自己倒了杯冷水，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，在吧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。

他盯着水洼里自己模糊的倒影，突然想起五年前林家别墅的泳池，那时候水是蓝的，倒映着水晶灯的光，后来全被火烤成了黑色。

“叮咚——”门铃的响声在空荡的书店里炸开，惊得陈默手里的水杯晃了一下。

他皱眉，这个点不会有顾客。

老城区的夜猫子都知道，默言书斋只在下午营业，而且从不接待眼神闪烁的人。

他从吧台底下摸出一根撬棍，是上周收来的旧物，红木柄上还留着前主人的指纹。

走到门后时，指腹己经把撬棍攥得发烫。

透过猫眼往外看，雨幕里站着个穿黑色冲锋衣的女人，短发被雨水粘在脸颊上，手里的文件袋被抱得很紧，边角都湿透了。

是赵妍。

陈默的喉结动了动，左手食指的伤疤突然开始抽痛。

他有三年没见过她了，最后一面是在林峰的墓碑前。

那天也是雨天，赵妍的警服被淋得透湿，肩章上的星花往下滴水，她说：“陈默，你不能把自己埋在书堆里腐烂。”

他当时什么也没说，转身走进了雨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