晏途

第1章 山风

晏途 清夜梦中酌 2025-11-18 03:35:15 现代言情
平顶山的风,是有性子的。

春时带着山涧融雪的凉,拂过脸颊像浸了冰的丝绸;夏初裹着崖边野蔷薇的香,混着蝉鸣往人衣领里钻;到了秋冬,就添了几分硬气,刮过树梢时呜呜响,倒像谁在山坳里吹着老牛角。

沈晏坐在青石屋前的石阶上,手里转着颗刚从院角老柏树上摘的柏子,看风卷着几片枯竹叶打旋。

这风他听了十六年,从刚会站稳时被吹得歪歪倒倒,到如今练剑时能借着风势调整剑穗的弧度,早摸透了它的脾气。

身后青石屋的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,李玉清端着个粗陶碗出来,碗里是刚熬好的药草汤,苦香混着山风飘过来。

“坐这儿发什么呆?”

他把碗递过来,声音和这山一样,沉而稳,“晨间的吐纳还没练透,心思就散了?”

沈晏连忙接了碗,指尖触到陶碗温热的壁,仰头喝了一大口。

药汤苦得他舌尖发麻,却不敢皱眉——师父说练《沧浪心经》要“容百味”,连这点苦都受不住,心就成了捂不热的石头。

他咽下药汤,才小声道:“没发呆,就是看风呢。

师父您说,这风是不是也在练‘惊潮’?

一会儿急一会儿缓的。”

李玉清被他逗得嘴角动了动,算是笑了。

他在沈晏身边坐下,望着山脚下那片隐约的炊烟:“风是自然气,剑法是人练的,但若能顺着自然的理,剑就活了。

就像你练《沧浪心经》时,我让你看溪水流淌——我知道,”沈晏抢着接,“心要像水,遇石不硬碰,绕过去仍向前;积得多了,能漫过堤岸,也能托起船舟。”

这话师父说了不下百遍,他早背得滚瓜烂熟,连带着看山脚下那条溪,都觉得比别处的水多了几分“门道”。

李玉清点点头,目光落在他腰间的木剑上。

那剑是三年前沈晏十三岁生辰时,李玉清用后山老山枣木削的,剑身打磨得光滑,剑柄缠了防滑的麻绳,只是还没开刃——师父说,等他《沧浪心经》练到“气沉丹田”,“惊潮剑法”能接下师父十招,才给换真剑。

“去年教你的‘惊潮第三式’,再练一遍我看看。”

李玉清忽然说。

沈晏眼睛一亮,立马站起身,解下木剑握在手里。

他深吸一口气,按着《沧浪心经》的法门调了调气息,再睁眼时,少年人的跳脱敛了大半。

手腕一转,木剑带起风,先是缓如溪水流淌,剑尖在身前画了个圆,接着猛地提速,“唰”一声劈出,剑穗上的红绸被带得笔首,像道骤然扯起的红帘——正是“惊潮”里的“初浪拍岸”。

他连着练了三招,首到额角渗出汗珠,才收剑立定,等着师父点评。

李玉清没说话,只伸手按了按他的肩。

沈晏只觉一股温和的气顺着师父的指尖传来,在他经脉里走了一圈,刚才练剑时有些滞涩的地方,忽然松快了不少。

“心法稳住了,”师父终于开口,“只是剑招还太急,你看那山涧的水,看着柔,撞上岩石时,是慢慢漫过去的,不是硬砸——剑也要有‘漫’的劲。”

沈晏点头应着,心里却忍不住想:若是遇上胡骑,哪有功夫慢慢“漫”?

得像庞安将军那样,一枪扫过去就倒下一片才对。

这念头他没敢说,师父不喜欢他说这些“凶劲”的话,只说“习武先修心”。

正想着,李玉清忽然道:“过两日你十六了。”

沈晏一愣,抬头看师父。

师父望着远山,眼神比平时软了些:“明日不用练剑,下山去桃花村走走吧。

带几文钱,去李伯的酒馆喝碗米酒,也算沾沾人气。”

这话让沈晏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又惊又喜。

师父向来不许他在练功日下山,更别说主动让他去酒馆。

他张了张嘴,想问为什么,又怕师父变卦,只使劲点头:“哎!

谢师父!”

李玉清拍了拍他的背:“你在山上待了十六年,该去看看山下的事了。

桃花村的人都熟你,去跟王婶要块槐花饼,跟张叔聊聊农具,比对着山石练剑有用。”

他顿了顿,又道,“把木剑带上,路上当心。”

沈晏连忙应了,把木剑重新系好,指尖摸着枣木剑身,心里甜滋滋的。

他抬头看天,风还在吹,柏子在手里转得更快了。

桃花村的王婶做的槐花饼,是混着蜂蜜的,甜得能让人把药汤的苦都忘干净;张叔修农具时,会给他讲山外货郎带来的新鲜事——还有李伯酒馆里的说书人,说不定又会说庞安将军的故事。

第二天一早,天刚蒙蒙亮,沈晏就起了。

他把木剑系在腰间,又揣上师父给的一小串铜钱,铜钱叮当作响,像在替他高兴。

李玉清站在院门口送他,手里还拿着件叠好的粗布褂子:“山上凉,山下暖,热了就把褂子脱了。

别跟村里的半大孩子打架,别喝太多米酒。”

“知道啦师父!”

沈晏接过褂子,往山下跑。

山风从身后追来,吹得他衣摆飘起来,像只刚出窝的鸟。

他跑了几步,回头看,师父还站在院门口,身影被晨光拉得很长,青石屋的屋顶沾着点露水,在太阳下亮闪闪的,像撒了把碎银。

他笑着挥了挥手,转身往山下跑,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。

桃花村的炊烟己经升起来了,远远能闻见早饭的香,还有人说话的声音,混着鸡叫狗吠,热闹得让他心里发颤——他终于能在不是生辰的日子,痛痛快快下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