琉琳雪

红烛高燃，淌下的蜡泪好似凝固的血，将内室映照得一片暖昧又刺目的红。

宽大的床榻上铺着龙凤呈祥锦被。

苏玉坐在榻边，一身繁复的大红喜服，衣裳并不合身，甚至有些凌乱，宽大的袖口和衣摆更衬得他身形清瘦，像是被华丽衣袍囚禁的雀鸟。

每一根金线刺绣，都勒得他喘不过气。

空气中弥漫着合卺酒清冽又苦涩的味道，还有一种名为“绝望”的冰冷，从他微微颤抖的指尖蔓延至西肢百骸。

这不是喜房，是刑场。

一场为他与顾昭——胤朝两个家世云泥之别、却被强权和命运粗暴捆绑在一起的年轻男子——而设的，荒唐刑场。

脚步声自身后响起，沉稳，缓慢，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跳上，让他的呼吸骤然收紧。

顾昭来了。

他甚至不敢回头。

只从对面梳妆台的铜镜里，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玄色身影逐渐逼近，遮住了他身后所有的光。

来人身上带着晚露的微凉和浓烈的酒气，强大的存在感将苏玉完全笼罩其中。

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。

指节分明，蕴含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力量。

苏玉猛地一颤，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，却被那手指不容抗拒地按住。

“怕了？”

顾昭的声音低沉，听不出情绪，却像冰锥一样刺入苏玉的耳膜。

苏玉咬紧了下唇，齿间尝到一丝铁锈味。

怕？

何止是怕。

是恐惧，是困惑，是信仰崩塌后的巨大虚空。

那只手开始动作，用力扯开他喜服的系带。

精致的盘扣崩落，发出细微的脆响，如同苏玉心弦断裂的声音。

“不……”他终于忍不住，声音破碎，带着哀切的哭腔，“顾昭……为什么……非要如此？

你告诉我……为什么？”

顾昭的动作顿了一下，随即是更彻底的拉扯。

锦帛撕裂声刺耳地响起。

他的声音贴得更近，语气里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，“因为我想要。

因为我可以。”

这简短而冷酷的回答，像一把淬冰的匕首，彻底捅碎了苏玉最后一丝幻想。

微凉的空气骤然触碰到暴露的皮肤，激起一阵战栗。

他被一股无法抗衡的力量猛地按进柔软的锦被里，眼前是顾昭放大的脸。

俊朗依旧，却像是冰雕成的面具。

那双他曾经沉醉其中、以为藏着星辰大海的眼眸，此刻深不见底，只有浓稠的、他完全看不懂的黑暗和……一种近乎痛苦的疯狂。

“因为你在这里，”顾昭的声音沙哑，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的颈侧，却带不来丝毫暖意，只有灼烧般的痛楚，“这就够了。”

接下来的事情，苏玉的记忆是破碎而模糊的。

是挣扎时被死死钳住手腕的剧痛。

是哭泣和求饶被全然无视的冰冷。

是身体被伤害时那撕心裂肺的折磨。

是模糊泪眼中，上方那人紧绷的下颌线和滚落的、一滴灼热的汗珠——那滴汗落在他眼角，和他的泪水混在一起，烫得惊人。

这微不足道的细节，在无边的痛苦中显得如此突兀，又瞬间被更大的浪潮淹没。

他像一艘暴风雨中的小舟，被巨浪毫不留情地拍打、撕碎。

意识浮浮沉沉，时而清晰地感受到那几乎要将他焚毁的侵略和占有，时而又恍惚地飘远。

在某个短暂的瞬间，当极致的痛苦让他几乎晕厥时，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极压抑、极沉重的喘息，贴着他的耳廓，像野兽负伤后的呜咽。

箍在他腰间的力道大得吓人，仿佛要将他揉碎嵌入骨血，那不像仅仅是欲望，更像是一种……绝望的汲取。

但很快，这点恍惚的感知就被更汹涌的疼痛淹没。

他将之归结为自己的错觉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风暴骤歇。

沉重的压迫感撤离。

苏玉像破败的娃娃，瘫软在冰冷的狼藉之中，连指尖都无法动弹。

眼泪早己流干，只剩下空洞的绝望。

他听见窸窣的穿衣声，冷静，有序，与方才的疯狂判若两人。

脚步声再次响起，走向门口，没有丝毫留恋。

就在门扉即将合上的那一刻，一阵压抑不住的、低低的咳嗽声从门外传来，很快又被强行压下，消失无踪。

内室里，只剩下红烛还在燃烧，噼啪作响。

一滴红色的烛泪重重滚落，凝固在烛台上。

如同苏玉的心。